棋疯江流儿(2 / 2)
这震荡微小如风,却恰到好处地拂动了一直滚落在他脚边地上的、一粒小得不能再小的花椒壳!
花椒壳被那微不可查的震动拨动,跳起半寸,位置刚好处于那枚角度刁钻的棋子飞行路径上!
叮!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异常清晰的脆响!
花椒壳与那枚杀气腾腾的棋子撞了个正着!
撞击力极小,无法阻挡棋子,却在瞬间给它施加了一个新的、诡异的角度!
棋子变向,速度微减,擦着吕秀才的衣角,“噗”的一声,深深嵌入了他身后客栈那坚实的松木柜台面板上!
入木三分!
留下一个深黑或纯白的小孔,兀自嗡鸣颤抖!
直到此刻,傻妞拦截的手才完全收回。
被定住的众人眼中那巨大的惊恐如同实质,凝固在空气中。
客栈里静得能听见心跳撞击胸膛的声响。
只有那嵌入柜台板的棋子还在嗡嗡震动,如同催命符的余音。
以及傻妞平静无波的电子音汇报响彻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任务失败。最后百分之五威胁度残留。未能达成完美物理隔绝。拟检讨程序逻辑。”
噗通!
扑击后踉跄站定的江流儿,看着那五枚散落或嵌入木板的棋子,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和疯狂,双眼彻底失去了光彩,直挺挺地双膝跪倒在地。
灰败的脸上再无狰狞,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如同荒原般的绝望,喃喃道:“爹……娘……族人……二十一条性命……这局棋……孩儿……终究是无能……报不了……报不了仇了……”
滚烫的泪水无声地从他干涸的眼角滑落,砸进地面的尘埃里。
这场惊心动魄的谋杀未遂,时间不过短短数秒。
“威胁解除!威胁解除!”铁蛋的声音响起,不再是刚才高速破解密码时的紧迫,恢复了部分平板的冷静,却带着一丝“心有余悸”的拟人化电流杂音。
他继续说道:“核心区域毒雾二次泄漏风险已阻绝!非致命成份开始自然挥发散逸!预估定身效果四分之三炷香后解除!”
他迅速将刚才共享到的结构图解析和针对物理结构完成破坏的方案通过全息屏展示:“掌柜的、郭女侠还有各位,坚持住!胜利的曙光就在前方!再坚持一会儿!马上就能喜提高光庆祝自由啦!”
他一边煞有介事地“播报”着,一边对着空中疯狂滚动的弹幕比了个“稳了”的手势。
【靠靠靠靠靠!!这五分钟顶我一年份肾上腺素!!!】
【傻妞姐最后那段挡子弹(棋?)简直神级走位!爱了!】
【青橙小可爱!!!那声“惊涛流量”我听得眼泪要出来了!小小身子大能量!】
【青柠更可怕!一桶水破杀局!这智商是九岁?】
【等等!最后那粒花椒!!!老白!!!虽然动了一根手指!我发誓我看到他的食指勾了一下!我截图了!葵花之神!】
【江流儿……他说什么?二十一条人命?血海深仇???】
【秀才真是凭实力拉仇恨!从质疑古籍到被点杀!】
【这直播值了!打赏!必须打赏!(打赏满天烟花·虚拟)】
【机器人大哥别检讨了!太稳了!感谢救命之恩!】
“傻妞!干的漂亮!帅!”阿楚脱口而出,完全忘了不能蹦英文单词的设定,拍手叫好,脸还僵着,只能努力眨眼表示激动。
铁蛋再次看向失魂落魄的江流儿,双手如铁钳般彻底将他控制住:“现在!江流儿先生!劳驾您把刚才那精彩的‘弈棋子·落魂钉’表演的付费节目单——就是关于这二十一条人命的惨案详情——再给我们直播间的家人们复盘一遍如何?”
他顿了顿,声音微微提高,带着一种不容置辩的通告意味:“顺便,也请那位被你用‘死棋传讯秘法’藏在客栈房梁上三柱香之久的看客朋友,现身聊聊?这出戏,演过头了。”
他目光锐利如鹰隼,猛地扫向西侧一根粗大的顶梁柱顶端阴影处。
铁蛋的声音如同带着魔力,瞬间刺破了客栈角落最深沉的静默。
所有人——无论是被定身者惊恐的目光,还是活人的视线,以及那些在弹幕里疯狂输出感叹号和问号的“家人们”,齐刷刷地循着铁蛋的目光所指,聚焦到了西侧一根粗大的主梁上方、那片被烟熏油污和蛛网缠绕的巨大阴影角落!
那里并非空无一物!
就在铁蛋话音落下的瞬间,一个极其高大、几乎与梁柱阴影融为一体的模糊人影,极其轻微地、几乎不可察觉地颤动了一下!
这细微的颤动打破了阴影完美的伪装平衡,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
随即,一阵如同夜枭在坟头呜咽般瘆人的低笑,混合着喉咙里砂砾摩擦般的干涩声音,慢悠悠地从那团阴暗中渗了出来:“嘻……嘻嘻……厉害……真是厉害……连老朽这点潜息藏匿的‘枯木诀’……都瞒不过这位铁疙瘩的眼……”
那声音不男不女,干涩尖利,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韵律:“棋语秘匣……死亡报密……呵……张家那娃娃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在老朽面前卖弄这点微末伎俩……不过是班门弄斧……”
他顿了顿,又说:“那仇家留下的线索,早已被老朽移花接木……连这最后杀招……嘿嘿……”
随着刺耳的笑声,那阴影如同活物般蠕动起来!
哗啦!
像一张巨大的、陈年腐朽的帷幕被掀开!
一道枯瘦佝偻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从梁上巨大的阴影中“流淌”了下来!
他动作极其诡异,没有落地的声音,如同羽毛般轻飘飘地悬在了半空,俯视着下方一片狼藉的客栈大堂。
来人穿着一身污秽不堪、几乎看不出原色的破烂灰袍,头发像枯败的乱草纠缠在一起,遮住大半张脸。
但露出的那双眼睛,却在垂落的发丝缝隙中闪着两点如同腐磷般的惨绿光芒,死死地盯着被铁蛋制住、瘫软在地的江流儿。
“娃娃,要怪……就怪你那不知死活的爹娘!非要查不该查的事!妄图用那点棋门奇术翻案?挡我们的路?”灰袍人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铁片刮擦,“你们张家满门……还有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棋友……早就该在二十一年前,跟那姓赵的一家子在黄泉路上做个伴儿了!”
他顿了顿,又说:“老朽今日前来,不过是想取回你怀里那份……被你自己篡改过的、真正的‘棋语密信’!顺便看看……这张家最后的孽种……亲手杀掉仇家指认的‘伪证’,断了自己的念想!”
他咂了咂嘴,带着一丝遗憾:“啧……可惜……被这一屋子妖魔鬼怪搅了局!不过……”
他那双鬼火般的眼睛贪婪地扫过那被傻妞轻易点落的几枚棋子,最后落在插在柜台上的那枚白子上:“……也不差!你的杀心、你的绝望……便是引动这‘死棋’诅咒锁链……锁定最后一个目标——这个酸丁秀才——最好的引子!”
他桀桀怪笑着,枯爪般的手指猛地指向呆滞僵立的吕秀才:“二十一年前灭门案真正的凶手名单!唯一知晓那晚真相的漏网之鱼——赵家逃走的那个账房先生!就是他爹!”
灰袍人猛地一指吕秀才,指尖带着一股阴风,枯槁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怨毒:“那书生伪善的皮!装给谁看?!他如今改名换姓!倒在这安乐窝里做起了清高夫子!当年一把火焚毁了所有罪证,又假惺惺施舍了几个铜板给你爹娘收尸!这伪君子!当诛!当戮!当灭满门!”
他的声音如同九幽吹来的寒风,充满了扭曲的快意。
真相如同一柄冰刀刺入每个人的心脏!
原来这场疯狂的刺杀,竟是中了圈套的复仇者对上布局二十余载的复仇陷阱!
吕秀才那厚镜片后的眼睛瞬间爆发出极致的恐惧和茫然!
被铁蛋死死按住的江流儿猛地抬起头,绝望的眼中迸发出更加复杂的痛苦与难以置信:“不……不可能!账房……赵福?他……他救过我们……”
“蠢货!”灰袍人厉声打断,“那是做戏!为了堵住悠悠众口!为了让他这儿子……洗去泥污,穿上长衫,混个功名!”
“亲娘啊!这……这影响仕途啊!”角落里,一直被定身的邢捕头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他标志性的惊呼,眼珠子瞪得快凸出来,“秀才他爹……杀人……放火?灭门?这这这……”
灰袍人狂笑,如同夜枭嘶鸣:“嘿……影响仕途?他这儿子也快了!这酸丁被张家血脉最后的绝望诅咒锁定!死棋入木!锁链已成!”
他顿了顿,带着一丝得意:“三日之内,必心脉枯竭,魂魄碎裂而亡!张家亡魂的诅咒和我的‘枯骨钉’同时发作,神仙难救!嘻……你们谁也破不了这死局!谁也……”
“主人!密码!破解完毕!”就在这满堂寂静、灰袍人狂态毕露的刹那,铁蛋那毫无波澜的电子音再度响起,盖过了灰袍人的狂笑,清晰地回荡在每个人的耳中!
他刚才一直在处理着后台疯狂的并行运算——一边持续监控毒雾、阻绝核心、共享结构图,另一边则以超高算力强行拆解着那“商宫棋语”秘匣的核心密码!
他的双瞳深处数据洪流如星河倒卷:“核心密钥:‘劫尽’!信息内容指向唯一目标!”
铁蛋微微转向那悬停在半空的灰袍人,声音拔高了一个音节:“替我们大家问候一下你藏在九幽黄泉下、二十一年未曾谋面的老相好——”
他口中吐出的词,字字清晰:
“千手毒罗刹——‘玉骨夫人’!这死棋诅咒锁链的源头!”
“而你现在这具躯体,”铁蛋锐利的电子眼锁定灰袍人骤然僵住的佝偻身形,语气冰冷而平直,“不过是她为了养‘棋瘟’、行‘鬼藏’之术,以邪法吸干功力后留下的傀儡皮囊!”
他继续说道:“你的本体、真名、还有你那真正的主子是谁?!敢不敢亮给这朗朗乾坤,直播间的家人们看一眼?是——周——敬——天!赵家灭门案真正的幕后黑手!赵老太爷的好‘徒弟’!”
铁蛋掷地有声。
如同惊雷炸响!
灰袍人周身的气息陡然变得无比狂暴而紊乱!
那佝偻的身躯剧烈颤抖起来,枯草般的头发无风狂舞!
两点腐磷般的绿光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碎裂成无数怨毒的碎片!
一个苍老、充满惊怒,却又虚弱到了极致的男性声音强行从那枯喉中挤出,尖锐刺耳:“住嘴!铁孽障!你……你……胡说!”
他身体摇晃,如同风中残烛,那精心伪装的嘶哑声线瞬间破碎了大半,竟露出原本属于周敬天的惊怒!
这“枯骨尊”的假面与“玉骨夫人”的联结谎言,被铁蛋一语戳穿!
暴露在无数审视的目光之下!
“哎呀妈呀!”角落里被毒定住的李大嘴发出一声闷在喉咙里的哀嚎,“铁蛋兄弟这都挖到祖坟啦?!”
“精彩!!!”被定身的莫小贝在心中无声尖叫。
全息弹幕瞬间淹没了视野:
【卧了个大槽!!傀儡!影武者!三重反转!!!铁蛋哥挖坟掘墓级推理!】
【周敬天?!赵家灭门真凶!还污蔑账房先生?老东西坏得很!】
【秀才他爹是冤枉的!感谢铁蛋!打赏宇宙飞船一百艘!】
【老白快解封啊!冲上去干他丫的!给秀才报仇!】
【青柠青橙宝贝立大功!智商武力双重在线!感动哭了!】
【傻妞姐牛批!物理防护天花板!】
【佟掌柜快醒!你客栈差点成凶宅啦!】
【铁蛋!永远滴神!解谜打脸一气呵成!求代练脑子!(打赏脑白金一吨·虚拟)】
这石破天惊的真相揭露!这完美伪装的崩塌!似乎彻底抽干了灰袍人——或者说其操控者周敬天最后的气力和伪装!
他口中发出野兽般嘶哑的咆哮,那枯瘦佝偻的身影如同濒死毒虫般猛地一阵剧烈抽搐!
随即,他身体周围陡然爆开一股浓烈刺鼻的灰白色粉尘烟雾!
那烟雾带着令人作呕的腐败甜腥气息!
“老贼休走!”一声怒吼如惊雷炸响!
恰在此时——定身时限到了!
白展堂!
他一直憋着的那口被毒素冻结的最后内息,在铁蛋喊破周敬天身份的瞬间,终于突破临界!
怒吼声中,他那道快若奔雷的身影撕裂凝固的空气,原地只留下一个极其模糊的残影!
葵花派至高绝学驱动到极致!
葵花千幻手!
他整个人仿佛化作数十个分身,数十道指影如同暴雨梨花,凌厉绝伦地刺入那片爆炸开来的腐毒粉尘烟雾中央!
噗噗噗噗!
如同戳破了一连串干瘪的皮囊!
指影落处,竟只抓到了几片迅速朽坏变黑的破碎灰布!
根本没有任何实体的血肉触感!
那烟雾猛烈炸开,迅速弥漫,带着强烈的腐蚀性,逼得刚刚能动的白展堂也不得不急速后退。
而在这片弥漫的、恶臭的烟雾掩护之下,一个更加隐蔽、更加瘦小的影子,如同地鼠钻洞般,快得不可思议地贴地一滚,化作一道模糊的黑线,直扑客栈大开的后门!
竟是以那个替身傀儡自爆为代价的金蝉脱壳之术!
“哗擦!敢耍花样!”白展堂脸色铁青,怒骂一声就要追击。
“老白哥!穷寇莫追!他跑不了!”阿楚的声音立刻响起,带着一种胜券在握的狡黠。
果然,就在那贴着地面、速度快得几乎拉出一道黑线的身影即将窜出后门的瞬间——哐!噗呲!
一道无形的、坚韧无比的生物凝胶屏障,如同隐形的蜘蛛网,瞬间在后门口被激活!
那飞扑的黑影狠狠撞了上去!
撞得结结实实!
“啊!!!”一声极其惨厉、属于真正人类的痛嚎撕裂了后堂的空气!
那个瘦小枯干的真实身影被巨大的反弹力狠狠掼在地上!
身上爆开阵阵被生物凝胶急速腐蚀吞噬筋骨的可怕白烟!
他拼命挣扎,却如同落入松脂的昆虫,越陷越深,转眼间半个身子已被坚韧粘稠的凝胶包裹、固化!
那凝胶散发着幽幽的蓝光,无情地啃噬消融着他身上邪术带来的伪装皮膜和防护,露出底下属于周敬天那张苍老、枯槁、布满惊恐和怨毒的真实面孔!
“傻妞牌强力去污粘鼠板!”傻妞平静的声音响起,她收回刚刚触发屏障信号的手臂,“专门针对高速、隐匿、邪祟型目标,附赠强效净化与固定服务。目标已捕获。请问,是否需要环保回收处置?”
这干净利落的收场!这意料之外的结局!
被定身束缚刚解的人们还有些回不过神。
吕秀才脚下一软,被郭芙蓉一把扶住,他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爹……爹是清白的……”
泪水和冷汗混在一起。
郭芙蓉扶着自家相好,后怕和愤怒让她柳眉倒竖,狠狠啐了一口:“呸!老匹夫!活该!”
佟湘玉终于从僵直中“活”过来,扶着自己的心口,声音都在发颤:“额滴个老天爷啊……额这可怜滴同福客栈哟……桌子……地板……柜子……碗筷……”
她目光一扫满地狼藉、被棋子打穿或者溅湿的痕迹,还有那柜台上的孔洞,她的心在滴血,脸又开始发青。
“掌柜的!”阿楚立刻笑嘻嘻地凑过去,非常“及时”地开口,“直播收益爆炸!老铁们打赏刷疯了!绝对够赔您三套新客栈还有剩!”
她顺手在空气中一点,调出个光幕数据,上面密密麻麻的虚拟打赏标识(宇宙飞船、跑车、火箭、钻戒……)瀑布般流淌:“平台分成后提现,妥妥滴!还能余下钱让您给秀才叔压压惊呢!”
阿楚对着惊魂未定的吕秀才眨眨眼。
佟湘玉的眼睛瞬间从地上的破碗移到了虚拟光幕的打赏数据上,那脸色奇迹般由青转红,最后甚至有些容光焕发:“哎哟喂!阿楚你就是饿滴小福星!”
她一把拉住阿楚的手,对着空气就开始“热情洋溢”:“家人们!宝宝们!仗义!太仗义咧!感谢老铁们滴大火箭大游艇!掌柜滴我眼泪哗哗滴!回头一定上新菜!打骨折!童叟无欺!”
那心痛瞬间被巨大的满足取代。
江流儿失魂落魄地跪坐在地上。
铁蛋早已松开了钳制。
他看着被傻妞的凝胶粘鼠板死死粘在地上、惨嚎消融着邪术伪装的周敬天,又看着被郭芙蓉扶着、脸色苍白却终于卸下冤屈重负的吕秀才。
绝望、困惑、震惊、一丝迟来的清明……无数情绪在他脸上翻滚。
二十一年的仇恨,被玩弄于股掌之间,差点犯下无法弥补的错误……
晏辰走到江流儿面前,递过去一枚从地上捡起的、完好无损的白玉云子,温声道:“江少侠,人生如棋。有时困于‘天残地缺’,看似死地,却未必是尽头。”
他顿了顿,又说:“棋道非仅杀伐,亦可谋生。同福客栈,或许正是你棋谱之后,新一局的……活眼。”
他指了指刚刚还混乱厮杀、此刻却弥漫着劫后余生复杂情绪的人群:“放下恨,不一定忘了仇。但可以,开始新局了。”
他的话平静而有力量。
江流儿颤抖着手接过那枚冰凉的棋子,怔怔地看着晏辰温和却深邃的眼睛。
良久,那颗一直压抑在胸腔深处、被仇恨和绝望层层包裹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撬开了一丝缝隙。
他闭上眼,两行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
再睁开时,眼中那疯狂的红光褪尽,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丝尚未成形的茫然希冀。
他将那枚白子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硌痛,却又像抓住了一点真实的锚点。
同福客栈的这场风波,如同骤雨初歇。
狼藉被迅速清理(主要是李大嘴和莫小贝在忙活),破洞的柜台被佟湘玉心疼地用“古董修补费”名义多算了一笔。
凝固的白展堂等人总算彻底缓过劲来,揉着酸麻的四肢,后怕地议论着。
角落里,吕青柠拉着还气鼓鼓想再去给那个粘鼠板上的老贼补一脚的吕青橙。
小丫头防辐射眼镜后面的眼睛闪闪发亮,拿出自己的小平板电脑,飞快地点着,小脸绷得严肃:“铁蛋叔,快!快连接!‘商宫棋语’的数据压缩包呢?还有那个三层嵌套机关结构图……”
她顿了顿,眼睛更亮了:“我觉得这密码系统能升级优化!做个人机交互的密室逃脱游戏道具绝对火爆!”
学霸的脑回路永远走在时代前沿。
吕秀才则在阿楚的搀扶下坐在长凳上,脸色依旧苍白,端着郭芙蓉硬塞过来的姜茶暖着手。
他看着被傻妞的强力胶牢牢“钉”在地上、邪术被持续剥离消散、只剩微弱气息的周敬天,眼中情绪复杂难言。
最终,他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家父……当年,实不曾料到,一丝善念,险些酿成大祸……更险些……”
他看向脸色木然、眼中一片死寂空茫的江流儿。
“芙妹,”吕秀才看向叉腰站在旁边、犹自咬牙切齿的郭芙蓉,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恳求,“烦劳去后面……取十两银子来。”
郭芙蓉眼睛一瞪:“取银子?干啥?喂那老贼?秀才你……”
“不是。”吕秀才摇摇头,看向呆跪在地的江流儿,“给……这位江少侠。路费盘缠。”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看着秀才。
吕秀才扶着桌子站起,走到江流儿面前,将那包着十两散碎银子的布包,轻轻放在江流儿身边的桌面上。
他没有看江流儿的眼睛,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令尊令堂当年冤案……今日虽未能尽雪,然元凶伏诛(指粘鼠板上那位),污名已洗……终有昭然之日。”
他顿了顿,又说:“家父……当年或有不察,却也……未曾有意。这点银钱……莫要推辞。寻个安身处,或觅一善人家……做个教棋先生……也好过……”
他终究没说出后面的字眼。
这银子,是补偿,更是为他父亲积德。
江流儿身体微微抖动了一下。
那包银子,像火烫般灼着他的眼。
他没有说话,只是深深、深深地低下头去,乱蓬蓬的发髻散落几缕枯发,遮挡住了他此刻所有的表情。
只有那攥着白子的手,指节捏得惨白。
佟湘玉也叹了口气,摆摆手:“算咧算咧!都过去了!大嘴!做几个好菜!压压惊!算额滴!哦不!算打赏滴!家人们请客!”
她又活力满满地对着空中吆喝起来。
客栈渐渐恢复了人气,劫后余生的喧闹和议论声响起。
无人注意的角落,吕青柠扯了扯铁蛋的裤腿,仰着小脸,声音压得很低:“铁蛋叔……那个‘玉骨夫人’……真的已经死了?周敬天说她‘藏在九幽黄泉下二十一年’……”
她推了推眼镜,继续说道:“我的逻辑程序告诉我,他对这个名字的‘恐惧’数据流峰值,远高于‘怀念’或者‘同伙’的模式。更像是……在害怕一个他根本无法确定是否存在的……‘债主’?或者……某种标记?”
她防辐射眼镜后面,是纯粹属于求知欲的认真光芒。
铁蛋那双电子眼微微闪烁了一下,似乎在扫描小丫头提出的疑点。
他半蹲下来,巨大的身躯蹲下后几乎与小丫头平视:“数据匹配……存疑点标记……上传备用分析库。青柠小朋友的建议,‘有道理’。”
他罕见地用了这个人类化的模糊评价词。
夜渐渐深了。
同福客栈迎来了短暂的、热闹又沉重的晚餐。
席间,江流儿一直沉默,只喝了几口寡淡的汤水。
众人也很有默契地没有再提旧事。
月上中天时,江流儿将那包原封未动的银子和那枚温润的白玉云子,轻轻放在了客栈擦洗干净的柜台一角。
他甚至没有叫醒值夜打瞌睡的李大嘴。
他推开了同福客栈厚重的大门。
月光如水银泻地,将他的身影长长地拖入客栈内温暖的光晕之外。
他回望了一眼那片热闹、温暖、带着烟火气和独特魔力的灯火通明,眼中是尚未消散的疲惫与伤楚,却也隐隐映着一点月光般的微亮。
然后,他转身,大步走入清冷的月色中。
那副曾寄托了他全部仇恨与希望的棋具,他没有带走。
影子拉得越来越长,像一枚离局的孤子,投向未知的夜幕。
全息弹幕在客栈上空最后滚动了几条:
【结束了?又好像没有结束……玉骨夫人的影子还在呢。】
【江流儿离开了,带着他的答案和新问题。】
【客栈永远是江湖故事的十字路口,棋盘上的杀伐停歇,人心却从未停止对弈。】
【这局棋,永不封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