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尸的命也是命(2 / 2)
噗通跪倒在地,哭喊道:“李大夫!救命啊!我娃掉河里了!捞上来就没气了!求您救救他!”
年轻男子——李大夫,猛地抬头,眼中没有丝毫犹豫。
立刻丢下药杵,快步上前。
他动作麻利地检查孩子的情况,翻开眼皮,触摸颈脉,脸色凝重。
他迅速将孩子平放在一旁的竹榻上,解开湿透的衣物。
毫不犹豫地俯下身,口对口进行人工呼吸!
一下,两下……动作标准而有力。
同时,他的双手在孩子瘦小的胸膛上有节奏地按压着。
汗水很快浸透了他青衫的后背。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农妇绝望的哭声在小小的药铺里回荡。
李大夫的嘴唇抿得更紧,眼神却愈发坚定。
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和迟疑,仿佛在与无形的死神进行着最激烈的拔河。
终于!
孩子猛地呛咳起来,吐出几口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农妇的哭声戛然而止,转为难以置信的狂喜。
扑上去紧紧抱住孩子,语无伦次地哭喊着:“活了!活了!谢谢李大夫!谢谢活菩萨!”
她抱着孩子就要磕头。
李大夫疲惫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极其微弱的笑容。
他摆摆手,示意农妇不必多礼。
自己则扶着竹榻边缘,似乎耗尽了力气,缓缓坐下。
从怀中掏出那块黄铜怀表,轻轻摩挲着表盖上的蛇杖雕花。
眼神复杂地看着相拥而泣的母子,有欣慰,有悲悯。
也有一丝深藏的、无人理解的孤寂。
他嘴唇无声地开合了一下,像是在说:“能救一个……是一个……”
全息影像无声地播放着,清晰得纤毫毕现。
李大夫专注捣药的侧脸。
他救孩子时坚定的眼神。
疲惫中带着欣慰的笑容。
摩挲怀表的孤寂……
每一个细节都充满了人性的温暖和力量。
这突如其来的、与周围恐怖血腥环境格格不入的影像,让暴怒的尸王拍向晏辰的巨爪,硬生生停在了半空中!
尸王那浑浊的、只有嗜血本能的灰白色眼珠,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
它死死地、一瞬不瞬地盯着光幕上那个清瘦疲惫的年轻大夫。
盯着他救人的每一个动作。
盯着他摩挲怀表的手指。
盯着他眼中那份复杂的光芒。
“嗬……嗬……”
低沉沙哑的喘息声变了调,不再是纯粹的暴虐。
似乎夹杂了一种难以理解的、源自灵魂深处的痛苦和挣扎。
然后,在所有人震撼莫名的注视下。
一滴粘稠的、暗红色的液体,如同凝固的血泪,竟缓缓从尸王那灰白的、毫无生气的眼角滑落。
重重地砸在地面的木屑上,发出“啪嗒”一声轻响。
【血泪!它哭了!】
【我的天!它记得!它真的记得!】
【李大夫!真的是他!】
【青柠!快!查到了吗?保和堂李大夫!】
【找到了!青柠牛逼!光绪二十三年《保和堂诊籍》残卷!李济民!】
【李济民!就是他!影像里那块怀表一模一样!】
【后面记载呢?快!青柠快念!】
吕青柠早已放下了ipad,她不知何时掏出了一副小巧的、带有扫描功能的防辐射眼镜戴上。
镜片上流光闪烁。
她小小的身体站得笔直,声音清脆而快速,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清晰地响彻在彻底安静的大堂中,如同在宣读一份尘封的判决书:
“李济民!清光绪年间保和堂坐堂大夫!生于同治十年,卒于光绪二十六年秋!”
她语速极快,每一个字都像敲在人心上。
“《保和堂诊籍》残卷记载:‘光绪二十六年,大疫,阖县恐慌,病殍枕藉。’”
“‘李大夫悬壶不辍,施药活人甚众,然力竭染疫,恐贻祸乡邻,遂自锁于药铺地窖……’”
“‘旬日后,窖中异响大作,破门而出者,已非人形,力大无穷,嗜血畏光,乡人惊惧,视为尸祸,鸣锣驱之入后山乱葬岗……遂绝迹。’”
真相如同冰冷的河水,瞬间淹没了所有人。
“自锁地窖……力竭染疫……化为尸祸……”
佟湘玉喃喃自语,看着眼前那滴落的血泪和停滞的巨爪。
眼圈瞬间红了,“额滴个神啊……造孽啊……”
郭芙蓉也放下了攻击的架势,看着尸王那狰狞却透着无尽悲凉的面孔。
张了张嘴,那句“排山倒海”再也喊不出来,只剩下满心的酸楚。
白展堂、吕秀才、祝无双、莫小贝……
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震撼和复杂。
愤怒和恐惧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难以言喻的悲哀和敬意。
连柜台下邢捕头露出的肥屁股,都停止了颤抖。
尸王——或者说,李济民残存意识驱动的躯壳,对吕青柠宣读的冰冷文字似乎并无反应。
它所有的“注意力”,都死死地黏在那无声的全息影像上。
影像循环播放着,定格在李济民疲惫地摩挲怀表,看着获救母子时,眼中那份孤寂的瞬间。
“嗬……呃……”
它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更加痛苦的嗬嗬声。
庞大的身躯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体内有两股力量在疯狂撕扯。
那滴落的血泪,连成了一线。
铁蛋眼中的红光高速闪烁,快速分析着尸王的状态。
“核心意识出现剧烈波动!生物力场极不稳定!”
“原始嗜血本能与深层记忆碎片激烈冲突!危险!随时可能再次失控爆发!”
“必须进行干预!彻底净化其体内沉淀百年的尸毒和怨戾之气!”
“唤醒李济民大夫被污染湮没的核心意识!”
“怎么净化?”
阿楚急声问道,护盾依旧挡在晏辰身前,心有余悸。
“高纯度、温和的生命能量冲刷!需要极其庞大的能量源!”
铁蛋的电子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常规装备无法提供!我……”
他顿了顿,电子眼转向身旁的傻妞,红光中似乎蕴含着千言万语。
“我体内核心的微型核聚变电池,其能量输出模式经过转化,可以模拟最纯净的生命能量。”
“这是唯一可行的方案。”
“代价?”
晏辰敏锐地捕捉到了铁蛋语气中的异样,沉声问道。
他手中的粒子匕首依旧紧握,警惕地盯着颤抖的尸王。
铁蛋的机械头颅转向晏辰和阿楚,红光稳定。
“该电池为我与傻妞的核心供能单元及意识载体。”
“一旦取出用于外部净化程序,我将进入强制休眠状态,直至电池能量耗尽重新充能完毕。”
“预估时间:三年。”
他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三年?!”
阿楚和晏辰同时惊呼,脸色骤变。
对他们而言,铁蛋和傻妞早已是家人,是生死与共的伙伴!
让铁蛋关机三年?这代价太过沉重!
“不行!绝对不行!”
阿楚斩钉截铁,眼圈瞬间红了。
“一定还有其他办法!我们再想想!”
傻妞轻轻握住了铁蛋变形的手臂,温柔却坚定地传递着支持。
“铁蛋,我支持你的决定。无论多久,我会等你。”
她的电子眼中,是毫无保留的信任。
铁蛋用另一只未变形的手,轻轻拍了拍傻妞的手背。
动作带着一种笨拙的温柔:“计算结果:成功率78.3%。风险可控。”
“目标:李济民大夫,值得。”
他看向阿楚和晏辰,“阿楚,晏辰,这是我们能给他的救赎,也是给这段百年悲愿的答案。请授权。”
【核能电池!关机三年!铁蛋!】
【牺牲太大了!铁蛋哥!】
【为了救一个变成僵尸的医生……值得吗?】
【值得!必须值得!他是为了救人才变成这样的!】
【李大夫值得!铁蛋牛逼!】
【傻妞姐姐……泪目了……】
【授权啊!阿楚晏辰!】
【家人们!把泪目打在公屏上!】
阿楚和晏辰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挣扎、痛苦,但最终化为一种决然。
晏辰用力地点了下头。
阿楚深吸一口气,强忍着鼻尖的酸楚,声音带着一丝哽咽:“授权!铁蛋!”
“傻妞……照顾好他!”
“指令确认。”
铁蛋的声音依旧平稳。
他胸膛正中位置,一块装甲板无声滑开,露出内部精密复杂的结构。
柔和而强大的蓝色光芒从中透射出来。
他伸出变形的手臂,小心翼翼地从核心位置取出一枚只有鸡蛋大小、却散发着惊人能量波动的菱形蓝色晶体——微型核聚变电池。
晶体内部仿佛有星云在缓缓旋转,美得惊心动魄。
取出电池的瞬间,铁蛋眼中的红光明显黯淡了一下。
身体表面的金属光泽也减弱了许多,动作似乎都迟缓了一分。
但他稳稳地托着那枚散发着浩瀚生命能量的电池,一步步走向依旧沉浸在影像中、痛苦颤抖的尸王。
“李大夫,”
铁蛋的声音通过扬声器传出,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回家了。该……歇歇了。”
他将那枚蕴含着净化之力的蓝色晶体,轻轻地、稳稳地,按在了尸王心口的位置——那里,曾经跳动着一颗仁心。
嗡——!
璀璨的蓝色光芒瞬间爆发!
不再是刺眼的强光,而是如同最纯净的海洋之心,柔和、深邃、温暖。
带着洗涤一切污秽、抚平一切创伤的磅礴伟力,瞬间将尸王那庞大的青灰色身躯完全包裹!
“吼——!!!”
尸王发出了一声前所未有的、震耳欲聋的咆哮!
但这咆哮声中,痛苦远大于暴虐!
暗绿色的浓烟如同被点燃般,疯狂地从它全身每一个毛孔、每一道龟裂的缝隙中喷涌而出!
它剧烈地挣扎着,庞大的身躯在蓝光中扭动、痉挛。
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吧”声。
蓝光与黑烟激烈地对抗、吞噬。
整个同福客栈大堂被映照得光怪陆离。
众人屏住呼吸,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时间仿佛被拉长。
每一秒都无比煎熬。
终于,那喷涌的暗绿浓烟开始减弱,变得稀薄。
尸王那庞大狰狞的身躯,在纯净蓝光的冲刷下,如同烈日下的冰雪,开始肉眼可见地“融化”、缩小!
青灰色、布满尸斑的皮肤迅速褪去死气,恢复成一种久不见天日的苍白。
虬结鼓胀的肌肉萎缩下去,显露出原本清瘦的骨架轮廓。
恐怖的獠牙缩回,扭曲的五官重新组合,显露出一张清癯、疲惫、带着浓浓书卷气的年轻男子的脸。
破烂的官服化作飞灰,只余下身一条同样破烂、但能看出是青色长衫下装的裤子。
腰间,那块黄铜怀表依旧挂着,在蓝光中熠熠生辉。
当最后一丝黑烟消散,蓝色光芒也缓缓收敛。
回归到那枚悬浮在男子心口、光芒已经黯淡了许多的菱形晶体之中。
光芒散去。
站在原地的,已不再是那三米高的恐怖尸王。
而是一个身形单薄、面色苍白如纸、眼神茫然中带着无尽疲惫的年轻男子。
他赤着上身,瘦得肋骨清晰可见,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他下意识地抬手,颤抖着摸向自己的脸。
又低头看看自己瘦弱的身体,再看看腰间那块熟悉的怀表。
眼中充满了巨大的、难以理解的困惑和……恐惧。
“我……我……”
他张了张嘴,声音干涩沙哑,像是生锈的铁片在摩擦。
“我是谁?我在哪?刚才……那怪物……”
他猛地抱住头,身体剧烈颤抖起来,仿佛回忆起了什么极端恐怖的事情。
“血……好多人……冷……好冷……饿……不!不能吃人!不能……”
“锁起来!把自己锁起来!”
他语无伦次,精神显然受到了巨大的冲击,濒临崩溃。
晏辰反应极快,立刻脱下自己的外套。
快步上前,动作尽量轻柔地披在了李济民剧烈颤抖的、冰凉的身体上。
温暖的外套似乎带来了一丝安抚。
李济民颤抖的幅度小了一些,茫然地抬起头。
看向晏辰,又看向周围一张张陌生却带着复杂情绪(同情、敬佩、悲伤)的脸孔。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悬浮在身前、播放着他生前影像的光幕上。
影像定格在他摩挲怀表,看着获救母子时,眼中那份孤寂。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李济民呆呆地看着光幕中那个疲惫却眼神坚定的自己。
看着那个获救孩子母亲脸上的狂喜和感激。
看着自己眼中那份深藏的孤寂……
他颤抖的手,缓缓摸向腰间,握住了那块冰凉的黄铜怀表。
指尖摩挲着表盖上熟悉的蛇杖雕花。
浑浊的泪水,不再是血泪,而是清澈的、滚烫的泪水,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
瞬间爬满了他苍白消瘦的脸颊。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仿佛从灵魂最深处撕裂而出的呜咽,从他喉咙里挤了出来。
紧接着,是再也无法控制的、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
他像个迷路百年、受尽委屈终于找到家的孩子,蜷缩着身体。
紧紧攥着那块怀表,哭得浑身抽搐,上气不接下气。
“仁心……济世……保和堂……李济民……”
他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念着怀表上的字,声音破碎不堪。
“是我……是我啊……”
“我……我治不好他们……救不了……太多了……救不过来……”
“我……我也病了……好冷……好饿……不能害人……”
“锁起来……锁起来……”
他猛地指向光幕上那个地窖入口的画面,眼神充满了绝望的恐惧。
“……黑……好黑……好冷……然后……我……我变成了……怪物……吃……吃……”
巨大的痛苦和百年的孤寂、恐惧、自责如同决堤的洪水,将他彻底淹没。
他哭得蜷缩在地,泣不成声。
整个同福客栈,陷入了一片彻底的安静,只剩下悲伤。
只有李济民那撕心裂肺的哭声在回荡。
佟湘玉、郭芙蓉、祝无双、莫小贝早已泪流满面。
白展堂、吕秀才、李大嘴等人也红了眼眶,默默叹息。
连邢捕头都从柜台下爬了出来,看着地上痛哭的身影。
难得地没有提“影响仕途”,只是重重叹了口气。
阿楚早已扑进晏辰怀里,肩膀耸动。
晏辰紧紧抱着她,下巴抵着她的发顶,无声地给予安慰。
傻妞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铁蛋。
铁蛋眼中的红光已经极其黯淡,他动作僵硬地伸出手。
那枚黯淡的核能电池缓缓飞回,重新嵌入他敞开的胸膛。
装甲板合拢的瞬间,他眼中的红光彻底熄灭。
高大的身躯如同断了电的机器,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铁蛋!”
傻妞惊呼,瞬间扑过去,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撑住他沉重的、失去意识的金属身躯。
她温柔地将他放平在地,跪坐在旁边,默默地握住了他冰冷的手。
悬浮的直播球,将这一切无声地传递出去。
【百年孤寂,一世仁心。】
【李大夫,您回家了。】
【悬壶济世者,不该堕为妖魔。】
【这哭声,把我的心都撕碎了。】
【保和堂还在吗?想给他立块碑。】
【科技与仁心,共同完成的救赎。】
【铁蛋,三年后,等你开机。】
【傻妞,照顾好他。】
不知哭了多久,李济民的哭声终于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噎。
他蜷缩在地上,抱着晏辰的外套,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身体依旧在微微颤抖,眼神空洞地望着屋顶的横梁,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和心神。
佟湘玉抹了抹通红的眼睛,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
她拿起柜台上的算盘,手指在冰凉的算珠上拨弄了几下,发出清脆的“噼啪”声。
打破了这片悲伤的彻底安静。
她走到李济民面前几步远停下,没有靠得太近。
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却努力保持着掌柜的精明:“李……李大夫是吧?”
“唉,您这遭遇,额听了心里也难受得紧,造孽,真是造孽!”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带着商人的务实。
“不过咧,您看您刚才进门那一下,额滴个神啊,额那两扇百年老榆木门板,可是祖上传下来的。”
“还有那门框,那地砖,那几张上好的榆木桌子椅子……”
她每说一样,手指就在算盘上飞快地拨动一下。
“再加上您这……这一闹腾,把额滴客人都吓跑咧,影响了生意。”
“还有额们大家伙儿受到的精神惊吓……这损失,您看……”
佟湘玉把算盘往前一递,上面一个清晰的数字。
“诚惠,十五两银子。现银、银票,或者等值的药材……都成。”
她看着李济民那副凄惨落魄、身无分文的模样,后面半句声音不由得低了下去,带着点心虚。
李济民茫然地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痕。
看着佟湘玉递过来的算盘,又低头看看自己空荡荡的双手和身上唯一蔽体的破裤子,以及晏辰那件宽大的外套。
他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
最终只是化作了更深的羞愧和无力,脑袋又低垂下去。
“掌柜的!”
郭芙蓉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出声。
“他都这样了……”
“哎呀小郭!”
佟湘玉立刻打断她,压低声音。
“一码归一码!额这是小本经营!亲兄弟还得明算账咧!”
“再说咧,李大夫是大夫,大夫最讲道理了是不是?”
她又看向李济民,努力挤出一点和善的笑容。
李济民的身体颤抖了一下。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手,不是去拿什么银钱,而是颤抖着,解下了腰间那块视若生命的黄铜怀表。
怀表在午后的阳光下,折射出温润古朴的光泽,表盖上的蛇杖雕花清晰可见。
他双手捧着这块承载了他一生信念和百年悲怆的怀表,如同捧着自己最后一点尊严和灵魂。
递向佟湘玉的方向。
干裂的嘴唇艰难地开合,声音嘶哑微弱,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和深不见底的疲惫。
“怀表……光绪年间的……老物件……或许……值几个钱……”
“抵……掌柜的门板……可好?”
他不敢看佟湘玉的眼睛,目光落在斑驳的地面上。
整个客栈再次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看着那块怀表,又看看佟湘玉。
佟湘玉看着那递到眼前的怀表,再看看李济民那枯槁绝望的脸。
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她脸上的精明瞬间垮塌,眼圈又红了。
她猛地一把推开算盘,几步上前,却不是接表,而是用力将李济民捧着怀表的手推了回去。
“哎呀!谁要你这破表咧!”
佟湘玉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哭腔,像是在掩饰自己的心软。
“额是那种趁火打劫的人嘛?!”
“额滴门板是祖传的不假,可再金贵,能金贵得过一条命?能金贵得过一颗仁心?!”
她叉着腰,努力做出凶巴巴的样子,但微微颤抖的声音出卖了她。
“拿着!好好拿着!这是你吃饭的家伙!是念想!”
她吸了吸鼻子,转过身,对着悬浮的直播球,对着那光幕上无声滚动的弹幕,大声道:“家人们!宝宝们!都看到了吧?”
“额佟湘玉虽然爱财,但取之有道!李大夫这表,额不能要!”
“这十五两银子……”
她顿了顿,一咬牙,一跺脚。
“额给他垫上咧!就当……就当是额们同福客栈,给李大夫践行!”
【掌柜的威武!大气!】
【泪目!这才是同福客栈!】
【湘玉姐刀子嘴豆腐心!粉了粉了!】
【十五两银子买百年仁心回归,值!】
【李大夫,怀表要留着啊!】
【保重啊李大夫!下辈子别再当大夫了……太苦了。】
李济民捧着失而复得的怀表,彻底愣住了。
他呆呆地看着佟湘玉的背影,又低头看看手中温润的黄铜。
再看看周围一张张带着善意和温暖的脸庞——白展堂对他点了点头。
吕秀才推了推眼镜,眼中是真诚的敬意。
郭芙蓉对他竖了个大拇指。
祝无双递过来一杯温水。
莫小贝甚至把自己最后一颗没舍得吃的糖葫芦塞到了他手里……
百年冰封的心湖,似乎被投入了一颗滚烫的石子。
他紧紧攥着怀表,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嘴唇剧烈地颤抖着,最终,只是对着佟湘玉,对着所有人,深深地、深深地弯下了他清瘦的脊梁。
一滴滚烫的泪,砸在紧握怀表的手背上。
“多……多谢……”
嘶哑的声音哽咽着,再也说不出更多。
晏辰上前一步,扶住他依旧虚弱的身体,温声道:“李大夫,此地不宜久留。我们送你离开。”
他看向阿楚。
阿楚眼眶依旧红红的,她吸了吸鼻子,走到傻妞身边。
傻妞正安静地守护着失去意识的铁蛋。
阿楚从自己随身的小包里,取出一个只有纽扣大小的银色金属片,递给李济民。
“李大夫,这个您拿着。贴在身上任何地方。”
“它会指引您,去到一个……清静安宁、适合您的地方。”
“那里没有瘟疫,没有战乱,也没有……认识您的人。”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祝福。
李济民颤抖地接过那枚小小的金属片,入手微凉。
他看着阿楚,又看看地上如同沉睡般的铁蛋,再看看默默守护的傻妞。
最后目光扫过同福客栈的每一个人。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个深深的、包含无尽感激和释然的注视。
他再次鞠了一躬,然后,将那枚金属片,珍而重之地,贴在了心口的位置。
柔和的白光瞬间从金属片上散发出来,形成一个光茧,将他单薄的身躯温柔包裹。
光茧迅速变亮,又倏然收敛。
原地,只剩下空气微微的涟漪,和那块被踩碎的门板木屑。
同福客栈大堂内,阳光重新洒落进来,照亮满地的狼藉——破碎的门窗、断裂的桌椅、凹陷的地砖。
佟湘玉看着门口那个巨大的破洞,又看看地上昏迷的铁蛋。
心疼地直抽抽,可嘴里却再也说不出抱怨的话,只是长长叹了口气。
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和一丝欣慰:“唉……这叫什么事儿嘛……”
“打扫打扫!大嘴!无双!小郭!都动起来!”
“修门的钱……额再想办法!”
众人默默行动起来。
白展堂帮着傻妞,小心翼翼地将铁蛋沉重的身躯抬起,准备搬到后院安静的厢房。
傻妞低着头,专注地护着铁蛋的头,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
郭芙蓉和祝无双开始收拾地上的碎木片。
李大嘴挠着头,看着破洞发愁该怎么修补。
吕秀才扶着眼镜,试图把被气浪掀倒的书架扶正。
白敬琪收起了枪,吕青橙收起了掌势,两个孩子默默地帮忙捡拾着散落的东西。
吕青柠则蹲在地上,捡起了自己掉落的ipad,擦了擦屏幕,镜片后的眼睛若有所思。
邢捕头和燕小六互相看了一眼,难得地没有耍滑头,也加入了清理的队伍。
阿楚靠在晏辰怀里,看着大家忙碌的身影。
看着傻妞和铁蛋消失在后院的背影,看着门口那倾泻而入的阳光。
悬浮的直播球依旧在工作,将这幅劫后余生、尘埃落定的画面传递出去。
【门板:终究是我扛下了所有。】
【佟掌柜的算盘珠子崩我脸上了,但我乐意!】
【三年后,同福客栈,等铁蛋开机。】
【李大夫,愿你来世安康。】
【家人们,下次直播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