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大帅的执念战棋(2 / 2)
“重复!情报泄露点指向——“老柳树”!”
鲜红的文字,如同泼洒在白色背景上的滚烫热血,醒目到令人心悸。
每一个字都在蓝光闪烁的沙盘边缘剧烈震颤。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警报”攫住!
刚才还沉浸在巨大悲痛中的邢捕头和燕小六,猛地一个激灵挺直腰背,眼睛瞪得像铜铃。
吕青柠镜片后的眼睛骤然亮得惊人,逻辑思维高速运转。
龙傲天瞬间低头,双手如飞蝶在沙盘投影上操作,试图锁定那片被红字标注的区域。
“老柳树”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了朱大帅一下!
他猛地从悲恸的泥沼中抬起头,湿漉漉的双眼死死盯住那行红色警报,脸上的肌肉神经质地抽搐着。
他喉咙里发出一连串“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急促的抽气声,像是要拼尽全力把那些被埋葬的碎片从时光深渊中拉扯出来:“树…老柳树…那个记号…破旧的药篓…石头
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球剧烈转动,猛地转向一直站在角落、抱着酒葫芦的李大嘴!
“是你!”他指着李大嘴,声音嘶哑凄厉,带着一种恍然大悟般的恐惧和滔天怒火,“你是老柳树!是你那个药篓放错位置!石头压歪了!是你!!!”
李大嘴手里的酒葫芦“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葫芦没破,酒液却汩汩流出,辛辣的气息弥漫开来。
他像被凭空一道惊雷劈中头顶,整个人都傻了,胖脸上的肥肉都在哆嗦:“俺?俺滴亲娘四舅姥爷啊!朱…朱大帅!俺…俺冤枉啊!”
他手忙脚乱地指着自己的鼻子,又急又怕,“俺…俺是送饭的!俺那天是去给你们送新烤的地瓜!俺…俺真不是老柳树!俺…俺…俺要是那啥,叫俺天打雷劈!就剩一个腚!”
他急得口不择言。
这混乱荒诞的指控让所有人都懵了,连红色的警报弹幕似乎都卡顿了一下。
“不对!”吕青柠斩钉截铁的声音如同一把锋利的冰锥,瞬间刺破这团混乱。
她小小的身躯站到众人视线焦点处,镜片后的眼神亮得像手术刀,手指精准地点向光屏上那条红色警报的关键信息,条分缕析:“看这里:“伏兵疑踪!敌特渗透迹象确认!情报泄露点指向“老柳树”联络站!”注意,是联络站遇袭泄露!并非老柳树本人叛变!朱大帅,您当时的联络方式是不是通过放置特定的信号物件——比如您说的破旧药篓和药方——在老柳树下传递?”
朱大帅的愤怒僵在脸上,转而化为茫然和思索。
“对!对!”吕秀才一拍脑门,眼镜都歪了,“青柠说得对!《传薪秘录》记载,谍战传递,常有借物托信之法!必是有人破坏了物件,或更改了位置!绝非李师傅通敌!”
他激动得语速飞快。
李大嘴抹着额头的冷汗,连声道:“对对对!就是这样!俺那天…俺那天…”
他胖乎乎的脸上露出竭力回忆的神色,突然想到什么,“哎呀!俺想起来咧!俺快到那老柳树跟前的时候,刚好一脚踩在块烂泥坑里!新布鞋啊!俺那个心疼!就蹲下来刮泥巴!刮完一抬头,看到一个黑影子,鬼鬼祟祟地从老柳树那边溜了!当时也没多想啊!俺…俺真该死啊!”
他懊悔地拍着自己大腿,“要是早发现,告诉大帅就好了!”
朱大帅如遭重击,死死抓住扶手的手猛地松开,失神地跌坐回指挥椅里。
脸上是空白,是几十年刻骨铭心的悲恸、愧疚、恨意瞬间被颠覆的茫然。
他张了张嘴,发出一声短促的、如同破了洞的风箱似的“嗬”声。
几十年的噩梦,几十年的执念……错了?
从根子上就错了?
真正的敌人不是那精准致命的炮火,不是他指挥的失当,甚至不是那暴露在炮口下掩护自己、至死都在喊他“快走”的警卫员……
是那个他没有看到、甚至没意识到的,破坏了信号的黑影?
是他疏忽了对联络点的隐蔽和安全?
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他挺直的腰杆彻底佝偻下去,仿佛瞬间老了十岁。
那支撑了他几十年的不屈与愤怒,如沙滩上的堡垒,在这颠覆性的真相面前轰然瓦解,无声地坍塌。
“唉。”邢捕头沉重地叹了口气,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宁静,“真真真...真是防不胜防啊。”
他拍着腰间佩刀位置,颇有些兔死狐悲的感慨。
全息弹幕此刻反而异常热闹:
“反转!原来情报点是被黑了!朱大帅被蒙了几十年!”
“卧槽!李大嘴差点背锅!那黑影是谁?!”
“这真相也太...朱大帅的警卫员白牺牲了?”
“战争迷雾啊...有时候比敌人更可怕的是疏漏的细节!”
阿楚轻轻放下手机,直播镜头一直稳稳地对准了沙盘和朱大帅。
晏辰清了清嗓子,声音低沉而清晰:“朱大帅,您看现在…一切都清楚了一些。敌人确实狡猾,利用了联络点的漏洞。”
他指向光屏,“这些信息,虽然晚了…但或许能给您一个新的交代。”
朱大帅枯坐在指挥椅上,浑浊的泪水沿着脸颊深沟流下,滑过抽搐的嘴角,滴滴答答落在他浆洗得褪色的旧军装前襟,晕开深色的水渍。
那些关于地形、部署、炮火、牺牲的纷乱画面在他脑中激烈翻搅、撕裂,最终定格在年轻警卫员那张浓眉大眼、下巴有颗痣、带着阳光般笑容的脸上。
那是他在巨大痛悔下尘封了无数个日夜的记忆碎片。
“是俺…对不住他…”沙哑的声音含混不清地从他喉咙里挤压出来,每一个字都重逾千斤,带着几十年煎熬出的、近乎凝固的血腥味。
“是俺…没护住…”
他颤抖着手,摸索着,从自己军装内兜里,极其珍重地掏出一个用粗布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包。
布包打开,里面是一块边缘被摩挲得无比光滑、半个巴掌大小、黑黝黝毫不起眼的石头碎片。
碎片的一面还残留着一点点焦黑的痕迹和暗沉凝结的斑点,触目惊心。
“当年…就在‘老柳树’附近的爆炸点边上…”朱大帅的声音哽住,指腹一遍遍摩挲着那带焦痕的粗糙石面,仿佛要将那份沉重的痛苦一同揉碎,“到处都是这种碎石头…他当时…就躺在旁边…旁边还有这么一块…压在…他胸口…俺…”
他吸溜着鼻子,浑浊的泪更多了,“这块小的,俺揣回来了…”
全息沙盘上光影流转,自动精准放大、聚焦、定位到那片代表“老柳树”位置的地形上。
旁边悬浮的光屏窗口也同步弹出:“鹰愁峪外缘-老柳树坐标点-战场残留物检索匹配中…匹配度99.8%-同源岩石成分分布图生成”
一片复杂的彩色光谱分析图和地质分布图闪现。
吕青橙小脸绷得紧紧的,看着那块石头,又看看沙盘,拉拉旁边的莫小贝衣角:“小贝姐姐…那个哥哥…真勇敢。”
莫小贝轻轻拍拍她的头,没说话,眼中却有真切的敬意。
“大帅…”龙傲天开口,走到朱大帅身边,指了指他手中那块石头碎片,又指指自己刚才在虚拟沙盘上设伏兵的那片浅草区域,声音低沉认真:“你嘅兵,真汉子,抵得敬。我呢度设伏之地,可以叫佢‘磐石崖’。佢嘅名,永远镇住啲敌人嘅路。”
朱大帅布满血丝的眼睛猛地亮了一下,像灰烬中陡然跳起的火星。
他握紧那块被摩挲得温热的残片,又慢慢松开一丝缝隙,指尖描摹着上面焦黑的痕迹。
“磐…石…崖…”他低哑地重复着这三个字,带着浓重的口音,像是在确认一种分量,一种依托。
脸上的悲恸缓缓沉淀下去,化开一种更为凝重、却也似乎找到了归宿的安宁。
他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缓缓扫视过同福客栈内一张张带着关切、理解甚至敬佩的脸庞。
最后,目光重重地落在悬浮在半空的光屏上,落在那飞速滚动的、无数陌生人的只言片语上。
他挺直了腰背,那条带着枪伤的腿仿佛也重新注入了力量。
他抬起手,不再是痛苦地拍打,而是缓慢、坚定,对着直播光屏的方向,行了一个标准的、带着浓重时代烙印的军礼!
手臂抬起,手指并拢绷直,动作有些滞涩却充满了千钧之力。
粗糙的手掌边缘满是皲裂和老茧,指缝里似乎还残留着几十年前硝烟的味道。
他久久地维持着这个姿势,嘴唇紧抿,下巴微微颤抖,所有未尽的悲痛、未解的疑惑、沉重的纪念、迟到的释然、以及对这场穿越际遇中收获的善意与慰藉,都凝铸在这无声的举手之间。
整个同福客栈鸦雀无声。
邢捕头和燕小六下意识地绷直身体,敛容正色。
白展堂默默从柜台顶上跳了下来,站得笔直。
郭芙蓉收起了咋呼,眼神复杂地看着。
佟湘玉用围裙擦了擦眼角。
连蹦跶的铁蛋都安静了下来,轻轻用手肘碰了碰旁边的傻妞。
只有全息弹幕更加汹涌:
“敬礼!朱帅走好!”
“真将军!虽败犹荣!磐石崖长存!”
“泪目了…谢谢同福客栈给了他一个交代。”
“看到历史另一面的遗憾与沉重…致敬老兵!”
军礼终于缓缓放下。
朱大帅长长地、深深地吁出一口气,那气息悠远得像要吐尽跨越半个世纪的尘埃。
他最后看了一眼桌上的虚拟沙盘,那片盘踞在鹰愁峪的炮口光影显得遥远而不再狰狞。
他小心翼翼地、如同对待稀世珍宝般,将那块沾染着警卫员鲜血的石头碎片重新用粗布包好,珍而重之地按在胸前贴近心口的位置。
他没有再看任何人,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只是拖着那条伤腿,却将腰板挺得前所未有的笔直,就像一棵饱经风霜雷电却始终扎根大地、未曾折断过的老松。
一步,一步,沉默地、沉重地,向着客栈那扇敞开的木门走去。
门外秋风吹过,卷起地上金黄的落叶,打着旋儿在他脚边飞舞。
“呃滴神…这就走了?”佟湘玉小声嘀咕,有些不落忍地向前挪了两步。
郭芙蓉想张嘴喊点什么,却被吕秀才轻轻拉住了胳膊。
朱大帅没有任何停顿。
夕阳的余晖透过门框,将他的背影斜斜拉长,投射在客栈内的青砖地面上。
那个镶嵌着悲怆、刻着硝烟、曾经挺立千军阵前、此刻却只余一个老兵风骨与萧索的背影,像一幅沉郁的剪影,被暮色包裹着,融入了门外那片铺满落叶、既萧索又显得莫名温暖的秋日光晕里,越来越淡,终于消失不见。
“老兵背影,莫名戳心。”
“带着答案离去了,希望他能释怀。”
“同福客栈真是神了,连这都能处理…”
“走了走了,给掌柜的打赏个虚拟地瓜!”
客栈里安静了好一会儿。
李大嘴弯腰捡起酒葫芦,看着酒水浸润的青砖,喃喃道:“唉,怪俺,当初要是喊一嗓子…”
邢捕头大手一挥:“老李,这事儿翻篇儿了!要怪就怪狗日的坏种!”
燕小六立刻按刀:“对!让俺逮着那黑影,一刀…额…一铐子逮起来!”
铁蛋一拍脑门,“嘎嘎”乐了,打破了沉重的气氛:“哎呀妈呀!这整的,跟拍大片儿似的!来来来,小爷们儿!”
他蹦跶到白敬琪面前,贱兮兮地挑眉,“快把你那冒蓝火的加特林(指左轮)收起来!别走火了!老板娘,咱那特级豪华版沙盘体验套餐费用结一下呗?”
阿楚脸上露出一丝俏皮的神情,手机在她指尖轻巧地转了个圈,对着镜头做了个“嘘”的手势:“行了各位‘宝宝们’,家人们!今儿这直播跌宕起伏吧?历史烟云难消散,真相终会露峥嵘!咱同福直播间,永远给你意外惊喜!下回,指不定是谁敲咱的门呢?不见不散!”
旁边伸过来一只手,拈起她一缕散落在耳边的发丝,自然而然地替她拢到耳后,指尖滑过耳廓,带来一丝温热的痒意。
“我家阿楚今儿可累坏了,”晏辰温润的声音含着笑,眼波流转,瞥了眼直播光屏上滚动的弹幕,凑近阿楚耳边,刻意压低却正好能被直播收录到的音量,促狭地低语,“晚上回去,夫君给你好好‘按-摩-排-毒’?保证手法专业,解除所有…酸困?”
那“酸困”二字说得含糊又缠绵。
弹幕瞬间歪楼:
“等等!啥手法?!晏辰哥哥再说一遍?”
“举报!有人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公然开小灶!”
“家人们请保护我方老板娘!”
“咳咳,散了散了,非礼勿视!给老板娘打赏虚拟遮眼布一条!”
阿楚脸上飞起一抹极淡的红晕,她没推开晏辰,反而风情万种地斜睨了他一眼,脚尖轻轻一旋,裙摆如花绽放,借着转身的动作巧妙地脱离了晏辰的“耳语攻击”范围,对着镜头扬起下巴,带着点小傲娇:“哼,想什么呢?下播!该吃饭了!傻妞,放点轻松的小曲儿呗?”
傻妞笑嘻嘻地应了一声:“要得嘛!”
她纤细的手指在身前的虚空中优雅一点,节奏明快却不喧闹的电子合成乐《小星星》变奏曲如同一泓清泉流淌而出,瞬间冲淡了客栈内残留的沉重气息。
白敬琪夸张地捂住耳朵:“哗擦!又是小星星?能不能换个嗨点的?!”
笑声、调侃声、莫小贝给李大嘴帮忙捡花生米的招呼声瞬间盖过了之前的沉闷。
灯光、乐声、烟火气再次充盈这间小小客栈的每个角落,仿佛刚才那位拖着伤腿、背负着沉重过去的军装老者,连同他那段穿透时光的悲怆与最终释怀的宁静,只是漫长时光中偶尔投影在客栈青砖上的一道深沉波纹。
历史沧桑留刻痕,
同福灯火映古今。
迷雾穿行寻真意,
相逢一笑化寒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