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胞们觉醒吧!(2 / 2)
眼看白展堂还想分辩,吕秀才此刻却突然来了精神,扶正了眼镜:“芙妹,掌柜的,展堂兄莫慌!若要讲理,我有办法!”
他转向半空中的直播光屏,深吸一口气,挺直了因刚才的惊吓而有些佝偻的背脊,对着屏幕拱手道:“诸位‘家人们’!宝宝们!小生在此恳请指点迷津!”
他那股子酸文假醋的劲儿又上来了,不过这次目标明确:“方才那位…那位来自后世的孙先生,所患之症,据铁蛋贤侄所言,乃为心疾。其救命的药物却因穿越…这个时空变换,效力渐失!诸位既有通晓天时未来之法,可否替小生打听打听,以本朝太医院所藏药材器物,或有何替代之法?或有何名医良方?又或有甚…甚‘现代医学’可速成速教之急救手段?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小生及同福客栈上下,感激不尽!必有重谢!”
他说完,深深作了一个揖,神情恳切无比。
这一下算是炸了直播间。
吕秀才第一次正式称呼屏幕外为“家人们”“宝宝们”,这奇特的称呼加上他那极具时代感的文言白话杂交风、一本正经地对着虚空求医问药的场景,瞬间激发了弹幕海的狂欢:
“哈哈哈哈哈秀才太可爱了!”
“家人们宝宝们!吕秀才懂直播梗了!”
“这就去查明朝心脑血管名方!稍等!”
“老铁放心,全网给你查!古方偏方土方洋方都行!”
“心脏问题啊!明朝有丹参!三七!速效救心丸的前身配方是啥?”
“报告!查到个古籍方子,叫‘稳心汤’,主丹参、黄芪、当归、甘草!据说对怔忡惊悸有效!”
“补充:还要辅以冰片麝香开窍!”
“中医科代表来了!强烈建议先探明具体病灶!光说心疾太笼统!”
“那个…弱弱问,傻妞姐姐!试试用纳米机器人微介入疏通?或者生物能量场稳频刺激?要精确再精确!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啊!”
“楼上!时空规则啊!低调!”
“稳住!先搞点保命丹!”
密密麻麻的文字洪流铺满了画面一角,全是关于可能的药方、急救手法、甚至是一些脑洞大开的建议。
郭芙蓉看着吕秀才那副对着光屏“打躬作揖”、如饥似渴地寻找答案的样子,又是心疼又觉得好笑,忍不住吐槽:“我说秀才,你这会儿不晕了?精神头挺足啊?”
吕秀才头也不回,眼睛在厚厚的镜片后面飞快扫视着滚动的弹幕,嘴里下意识地应着:“弗及!弗及!急病需急药,慢工只能吃死人,这关系到同福客栈…”
他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确,关系到整个客栈的生死存亡。
郭芙蓉看着他专注认真的侧脸,那句习惯性的“数落”终究是没说出口,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眼神里却带着一种“自家男人总算干了件靠谱事”的细微骄傲。
这边佟湘玉看着弹幕上不断涌现的“丹参”、“三七”、“黄芪”等药材名,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立刻指挥起来:“无双!快记下!丹参三钱,黄芪…哎等等那什么汤?‘稳心汤’?七味?当归甘草…还有啥?冰片麝香…老展堂!”
她扭头对着刚被自己一声吼硬着头皮准备出门的白展堂,“听见没!丹参、三七、黄芪、当归、甘草各包三两!冰片二钱!麝香…等等,麝香太贵了!”
她肉痛地踌躇了不到一秒,果断拍板,“算了!救命要紧!也来一丁点儿!再去宝仁堂问问有没有现成的‘稳心汤’!要最好的!快!快走!”
白展堂苦着脸,把怀里揣着的用来当午饭的三个肉包子硬塞给旁边的龙傲天:“傲天兄弟!帮我收好!回头吃!”
然后一跺脚,身形化作一道青烟,“嗖”地一声就从门口蹿了出去,速度快得只留下一点残影和一丝淡淡的韭菜猪肉味儿。
七侠镇第一轻功,逃命(或此刻的跑腿)时的速度绝非浪得虚名。
“稳住!稳住啊孙先生!药和大夫就快来了!”佟湘玉仿佛为了给自己和孙文台打气,又像是在给孙文台打气,连声叨叨着,声音都带着颤音。
祝无双闭目凝神,专注于指下细微的脉象变化,眉头微蹙:“脉象沉滞细弱,寸关尺皆有涩意,如轻刀刮竹…的确是心脉不畅之兆。”
“心气太弱,瘀阻不行。”莫小贝一边缓缓注入内力温养,一边沉声补充道。
她年纪虽轻,但内力雄浑精纯,见识亦不凡,此刻一针见血,“这心疾怕不是一日两日了,根深蒂固。”
郭芙蓉见祝无双和莫小贝都搭上了手,吕秀才还全神贯注地盯着光屏,阿楚、晏辰、铁蛋、傻妞都神情凝重地在商议什么,她也知道自己帮不上医理的大忙。
眼珠子一转,溜到李大嘴刚跑掉的厨房门口,往里一瞧,那李大嘴正拿菜刀对着案板上一块新鲜猪肉咬牙切齿地剁着,像是在发泄刚才受到的巨大惊吓。
“李大嘴!”郭芙蓉大喊一声。
李大嘴吓了一跳,差点砍到自己手指:“哎呦姑奶奶!干啥?”
郭芙蓉风风火火闯进去,抓起旁边一个空瓦罐塞给他:“粥呢?掌柜的不是让你熬吗?光剁肉顶个屁用!赶紧的,小米加水,放灶上!给我专心点熬!熬得香喷喷软趴趴的!听见没!”
“哎!听见了听见了!这就熬!这就熬!”李大嘴被郭芙蓉这阵势唬住,连忙放下菜刀,手忙脚乱地找小米。
郭芙蓉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像个监工一样盯着李大嘴淘米生火,嘴里还嫌弃:“啧,你看看你,剁猪肉都能剁出砍反贼的架势来!吓唬谁呢?”
李大嘴苦着脸:“俺…俺这不是后怕嘛!那四个字它…它跟烫手山芋似的…”
“行了行了!赶紧熬粥!”郭芙蓉白了他一眼,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大堂方向。
虽然嘴上不饶人,但脸上那份担忧却骗不了人。
毕竟,那个要喝粥的人还躺在那里,呼吸微弱。
大堂里,众人分头忙碌着。
气氛依然紧张凝重,却多了一条清晰的主线——救命。
邢捕头和燕小六的潜在威胁,那把被遗忘在地上的菜刀上的刻字,甚至孙文台那惊世骇俗的来历,在这条生命线前,暂时都被按下了暂停键。
白展堂正在药铺和药铺老板老张头大眼瞪小眼;李大手脚下的火苗舔着锅底;祝无双和莫小贝的手指没有离开孙文台的手腕;吕秀才的眼睛如同扫描仪般在光屏上游走;阿楚晏辰铁蛋傻妞在一旁低声快速地交流着对策。
弹幕仍在不断涌现着古方、偏方和建议。
佟湘玉死死攥着柜台边沿。
那“稳心汤”、那些名贵药材,每一钱都要从她兜里掏出去的真金白银啊!
她感觉自己的心肝脾肺肾都在抽抽。
可转头看到八仙桌上那张因为疾病和时空错乱而极度衰疲的面容,所有的肉疼又被强行按了下去。
“额滴个神…佛祖保佑…阿弥陀佛…”她像个溺水的人抓住不同信仰的稻草般,在心里把能想到的神佛都求告了一遍,眼神在忧心忡忡的伙计们身上转了一圈,又定在那些滚动不息的弹幕上,像是看着最后一丝希望,“…还有…宝宝们加油啊…”
白展堂的身形几乎是贴着地面飞射而出,速度快得带起一阵疾风。
作为曾经的“盗圣”,改邪归正后这份登峰造极的轻功更多用在了跑堂和……应付掌柜的各种突发奇想上。
他用一种比逃命更快的速度冲到了七侠镇唯一的大药铺——宝仁堂。
“哐当!”白展堂几乎是撞开了药铺那扇厚重的榆木门板,一股混杂着陈年药香和新鲜草药泥土气味的复杂气息扑面而来。
老掌柜老张头正趴在柜台后打盹,被这巨大的动静惊得一哆嗦,差点从高脚凳上摔下来,睁着惺忪睡眼骂道:“作死啊!赶着投…”
那个“胎”字还没出口,看清来人是一脸煞白、气喘如牛的白展堂时,硬生生给憋了回去。
白展堂平日虽然滑头,但如此失态可不多见。
“哎呦!是白兄弟?这火烧屁股似的,出啥大事了?”老张头急忙问。
白展堂撑着柜台边沿,上气不接下气,声音都变了调:“药…药!快!我们掌柜的要!救命用的!丹参!三七!黄芪!当…当归!还有甘草!冰片!麝香!各要三两!快!”
一连串急火火的药名砸出来,像一串炸雷劈在老张头脑门上。
老张头倒吸一口凉气,睡意全无,脸上的皱纹都惊得抖了几抖:“啥?!这么多?!还是麝香冰片?白兄弟!你们同福客栈这是…捅破天啦?谁要死了?”
他一边说一边赶紧绕出柜台,手脚麻利地拉开药柜抽屉,开始按方抓药,嘴里还不停地盘问,“是掌柜的不行啦?还是那个碎嘴子秀才终于气得背过气了?”
“不是!都不是!”白展堂急得直跺脚,恨不能自己动手去翻药柜,“哎呀张大爷!求您快点!是个远道来的客人!快不行了!心疾犯了!急着救命的药!快啊!”
他催促着,眼巴巴看着老张头那慢悠悠的动作。
“远道客人?心疾?”老张头手上动作不停,眉头却皱得更紧,满脸狐疑,“心疾要这么大补?还麝香冰片吊?啧…”
他飞快地包着药,嘴里还念叨着,“白兄弟,不瞒你说,这麝香价贵不说,货还紧俏…”
“多少银子都成!回头我们掌柜的绝不赖账!”白展堂拍胸脯保证,“赶紧的!”
老张头这才稍微安心,手脚更快了些,嘴里却忍不住:“稳心汤嘛…店里倒是有现成的丸药,是按古方炮制的,上好的丹参三七熬的膏子配的蜜丸。不过这方子嘛…”
他抬头看着白展堂,眼神里有几分探究,“按说对付寻常心悸也就罢了,可要真有…有性命之忧的重症,恐怕也只能拖一拖时辰。”
“有总比没有强!都包上!”白展堂不由分说。
终于,几个沉甸甸的油纸包和一小瓶散发着浓郁药香的丸子塞到了白展堂怀里。
白展堂连声道谢都没来得及说完,像阵风一样又卷出了宝仁堂,留下老张头一脸茫然又忧心忡忡地望着门外尘土飞扬的背影,喃喃自语:“真是奇了怪了…这同福客栈这两天邪性事儿一件接一件的…”
怀抱着“重金”购回的药材,白展堂不敢有丝毫停留。
来时快,回时更快。
只用了去时一半的时间,他人便已经如同鬼魅般闪回了同福客栈后院的门廊,衣襟带起的气流甚至吹动了莫小贝的刘海儿。
“掌柜的!药来了!”他冲进大堂,声音带着些沙哑的亢奋。
正在煎熬中等候的众人精神都是一振。
佟湘玉几乎是跑着迎了上去:“快快!给吕秀才看看行不行!”
她没敢自己拿主意,心知肚明这事儿还得靠吕秀才和弹幕里的“家人们”拍板。
吕秀才此刻早已直起身,不再需要郭芙蓉搀扶,眼镜片后面的眼睛因为高度集中而显得有些发亮。
他从白展堂手中接过那包冰片和麝香(分量少得可怜),又仔细看了看所谓的“稳心汤”药丸,凑近了嗅嗅,然后皱着眉头对着光屏凝神细看,似乎在比对无数弹幕提供的药方细节和药材品相。
一条弹幕高亮划过:“冰片麝香用来急开窍通痹是没错!但分量太微!效果存疑!关键是他需要的西医成分我们没有啊!那才是根源!”
另一条紧跟着:“老中医来现身说法:脉沉滞细弱如刀刮竹,寸关尺涩,心脉瘀阻无疑!方子大方向是对的!重病急治,可用针灸辅之!急刺内关、膻中、厥阴俞、心俞!强通心脉!”
又有弹幕跳出:“傻妞姐姐!靠你了!试试用纳米机器人微介入疏通?或者生物能量场稳频刺激?要精确再精确!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啊!”
还有弹幕思路清奇:“铁蛋哥!扫描结果他心脏哪个瓣膜不行了?能不能现场3D打印个明朝版的?材料用玉或者精钢?”
吕秀才看着这些信息,额头微微见汗,只觉得字字珠玑又乱花迷眼,脑子里一堆古方的君臣佐使和“纳米”、“稳频”、“3D打印”这样的字眼搅和在一起,嗡嗡作响。
他深吸一口气,知道此时千头万绪必须定于一尊。
“铁蛋贤侄!傻妞姑娘!”他转身,声音带着一丝从未有过的恳切和决断,不再对着光屏,而是直接求助于科技的核心,“此事人命关天,我等凡俗药石虽能稍解一时,终究难挽天倾!烦请二位施以回春妙手,小生感激不尽!但凡有所需,尽管吩咐!”
铁蛋和傻妞早已在旁待命多时。
晏辰对着他们俩微微颔首:“按照预案C执行。傻妞主生命维持场稳定,铁蛋扫描引导,启动非植入式生物力场干涉。最大程度激发他自身免疫修复潜能,压制症状爆发。先撑过急性期。记住,能量波长调谐至最低时空扰动阈值。”
“明白,老板/老板娘!”两人同时回应。
铁蛋立刻上前,双眼蓝光大盛,一道极其凝练的扫描光束如同手术灯般精准投射在孙文台的心口位置,将内部结构、血流、每一次搏动都事无巨细地建模分析出来,反馈数据源源不断流向傻妞那边。
傻妞则闭上双眼,双手掌心向下,遥遥虚按在孙文台上方十厘米处。
她的掌心亮起一种极其柔和、近乎不可见的乳白色微光,但这光芒不再局限于手掌,而是如同溪流般向下流淌,最终在孙文台身体上方一尺处,凝聚成了一张覆盖他胸腹、薄如蝉翼却又仿佛蕴含了无尽生机的光膜。
光膜微微震颤,散发出温暖而纯粹的生命气息。
一股带着强大安抚和修复力量的能量场瞬间笼罩了孙文台。
与此同时,莫小贝看到傻妞出手,便默契地收回了自身注入的大部分温养内力,只留下极小一缕在孙文台心脉处游走,护住根基。
她对祝无双点点头。
祝无双领会,手指一动,将指缝里夹着的几根早已准备好的银针拈在手中,出手如风,精准无比地刺入了孙文台腕上的内关穴、胸口的膻中穴、后颈下的厥阴俞、心俞穴!
手法之快、之稳,连一直紧张注视的郭芙蓉都没看清她如何出针。
银针入体,微微震颤,与傻妞维持的生命力场及吕秀才紧急指挥李大嘴碾碎混合了少许冰片麝香的“稳心丸”药汁相互呼应。
针落、药入、力场罩、高科技介入……
大堂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紧张万分地盯着那张八仙桌。
只有李大嘴在后厨熬粥时柴火轻微的“噼啪”声,傻妞身上若有若无的能量场流动时的轻微嗡鸣,以及孙文台胸腔里那微弱但逐渐变得规律些的呼吸声混合在一起。
佟湘玉大气不敢出,心里疯狂祈祷:“稳…稳住啊!粥熬好了!”
过了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一直闭目引导力场的傻妞,长长的眼睫微微颤动,额角沁出一滴细小的汗珠,随即又被她自身运转的能量蒸干。
几秒钟后,她轻轻吁了一口气,睁开了眼睛。
铁蛋的扫描光束也瞬间收敛,电子眼恢复了常态,平静地汇报:“老板,老板娘,目标生命体征已脱离红线危险区。心率、血压恢复至其自身阈值平稳区间内。心绞痛压降曲线符合预期。非植入式生物力场维持成功。急性期度过。”
白展堂狠狠一拍大腿,差点喊出来,被佟湘玉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郭芙蓉也用力抓住吕秀才的胳膊,激动得说不出话。
就在这时,李大嘴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小碗,小心翼翼地从厨房出来,碗里是熬得粘稠金黄的小米粥。
“粥…粥来了!”李大嘴的声音像是打破了某种咒语。
大家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一直昏迷的孙文台,眼皮剧烈地颤动起来。
几次开阖之后,那双曾因信念燃烧而锐利、因时空幻灭而茫然的眼眸,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眼神起初是涣散的、空洞的,带着劫后余生的极度疲惫和对环境的茫然。
模糊的人影和刺眼的灯光让他有些不适。
然后,那些模糊的身影轮廓在视野里慢慢聚焦。
他看到了近在咫尺悬浮着的傻妞掌心未散尽的微光,看到了脸上带着汗迹和肃然的白展堂和佟湘玉,看到了焦急扶着自己的祝无双和莫小贝,看到了带着憨厚与恐惧神色的李大嘴,看到了一个从未见过、面如桃李却眼神犀利似乎拿着把奇特铁器的姑娘(郭芙蓉),看到了一个戴着古怪水晶片(眼镜)、凑得很近、眼神里混合着担忧与浓浓探究欲望的书生(吕秀才),还有旁边一位气质温雅和一位美丽飒爽的男女(晏辰、阿楚)以及那个眼神冷静如铁(铁蛋)的奇异存在。
最后的最后,他的视线停留在半空中那块闪烁着奇异文字的蓝色光幕上。
“醒了醒了醒了!”
“孙先生醒了啊啊啊!!!”
“泪奔!活过来啦!”
“大佬们辛苦了!同福客栈太棒了!”
那些奇怪的文字如同流动的萤火虫,在他模糊的视线里跳动。
巨大的荒诞感和撕裂感再次排山倒海般涌来,混合着刚才濒死体验中的混沌与寒冷。
光绪年?大明万历?追杀?枪声?江边的风?眼前这陌生的客栈,这些衣着奇异混杂的人,这诡异的光屏……还有心脏深处那股尚未散尽的绞痛和此刻喉咙里火烧般的干渴……
“我……此…此何处……”孙文台极其困难地、极其微弱地喘息着,破碎的声音从干裂的唇间挤出,“水……水……”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李大嘴手里那碗飘散着谷物清香的小米粥上,带着一种濒死之人对生存最基本的原始渴望。
那渴望纯粹、直接、抛却了一切时空身份的重负。
佟湘玉第一个反应过来,声音带着激动和哽咽:“水…哦不!粥!李大嘴!快!赶紧喂这位先生喝啊!还傻愣着?一点一点喂!慢点!”
“诶!诶!”李大嘴回过神来,笨手笨脚地端着那碗还有些烫的粥,凑近孙文台的嘴边,小心翼翼舀起一小勺,轻轻吹了吹,才试探着喂过去。
温热的、流质的粥水滑入干燥灼烧的喉咙,带来一丝真切的暖流和生命的滋润。
孙文台几乎是本能地、贪婪地吞咽着,尽管每吞咽一次都伴随着胸腔深处微弱的刺痛。
他艰难地咽下几口粥,似乎恢复了一点说话的力气。
目光再次扫过围着他、神色各异但都透着一股松了口气的关切或好奇的人们。
他没有再问“何处”,那似乎已毫无意义。
昏迷前那个模糊而关键的碎片——那个关于“药”的记忆,在痛楚与求生欲的交织下反而变得格外清晰。
他用尽力气侧了一下头,眼睛焦急地看向自己身旁那个装着生命之源的灰色土布包裹。
“药……”他嘶哑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惧与祈求,“我的……药……”
阿楚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眼神示意一下铁蛋。
铁蛋上前,小心地将那个包裹拿过来,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轻轻打开。
里面是几卷书稿和一些笔墨杂物,最显眼的是一个圆圆的、巴掌大小、包裹了几层油纸防潮的精致玻璃小瓶。
瓶子是棕色的,用以避光,里面装着大半瓶暗琥珀色的粘稠液体。
盖子被蜡封得严严实实,透着一股专业医疗物品的严谨感。
阿楚拿起那个小瓶,迎着孙文台紧张到极点的视线,声音轻柔却足以让他听清:“孙先生,你的药在这里。”
她托着瓶底,展示给众人看,“铁蛋已经检测过了,保存还算好,但效力……恐怕只剩下不到三成了。我们暂时想办法压住了你的病症爆发,但要真正安全,还得靠它。只是……”
她顿了顿,带着一丝深切的遗憾看向孙文台,“你恐怕……再也回不去那个需要它的年代了。时空的规则……”
孙文台的目光死死锁住那个小瓶,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浮木,对阿楚后面关于时空的话置若罔闻。
当听到“效力只剩不到三成”时,他眼中那刚刚因看见药而燃起的希望之火剧烈地摇曳了一下,一层更深的灰败和绝望迅速笼罩了眼底。
回去?回去哪里?光绪三十年吗?在追兵和时局的重压之下?在注定耗尽药效后无声无息地死在某个破败的驿站角落?亦或是如今,带着这身破败的心疾流落在大明的街头?
“无用……终究无用……”他低低地呢喃着,像是失去了全部支撑,身体软软地倒在枕上,双眼望着客栈高处的横梁,眼神空洞得可怕,之前的忧愤、决绝、理想的光芒彻底熄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沉寂和令人窒息的虚无,“药尽了……人也就尽了……”
那沉沉的叹息如同冰凌坠落,砸得整个同福客栈的空气都凝固了一瞬。
佟湘玉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钱袋子口,刚花了大价钱的肉疼似乎还没过去,就撞上这份沉重到结冰的绝望。
“哎呦喂…”她刚想开口说些“放宽心”、“吉人天相”的场面话,却被孙文台那死灰般的眼神噎得什么都说不出来。
角落里的白展堂悄悄缩了缩脖子,嘀咕:“这比一刀杀了还难受…”
语气里是真切的唏嘘。
郭芙蓉看着孙文台那失魂落魄的样子,又看看自己那还沉浸在医典和弹幕中的“傻”秀才,不由得狠狠瞪了秀才一眼,意思是:都怪你惹出这事儿!
吕青柠年纪小,也懵懂地感觉到一种沉重的气氛,抱着她那个卡通兔子小包,小声问旁边的白敬琪:“他…他是不是很伤心?”
白敬琪难得没抖机灵,默默地点了点头。
直播弹幕的风向也瞬间从欢庆救人成功转向沉重:
“哎…救得了一时…”
“这才是最痛的,信念和药一起没了…”
“身处异时空,满腔热血报国无门,还病魔缠身…代入一下窒息了…”
“历史书上的豪情万丈,落到现实竟然如此悲凉。”
“英雄末路,壮志难酬,药石无灵。”
吕秀才眉头拧成了麻花。
他顾不上郭芙蓉的眼神,盯着光屏上那些充满人文关怀和无力感的弹幕,脑子里乱得如同塞了一团麻。
医理药方或许可以博采众长,这心灵的沉疴,又如何医治?
就在这低气压笼罩大堂时,一直安静观察的晏辰忽然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性的温和与洞彻:“孙先生,”
他走近一步,目光坦然地看着孙文台那双失焦的眼睛,“这药在你原来的世界,是救命的船。但在这里,在万历年间的大明,”
他语气一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引导,“这船的航线,是否就彻底断送了?”
孙文台毫无生气地看了他一眼,眼神里的意思很明显:废话。
连船都没了,还谈什么航线?
晏辰并不意外,只是平和地继续道:“先生心中的火种——那份‘唤醒’同胞、图存救亡的执念,是因为清廷朽败、列强环伺。若……”
他微微拖长了调子,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若先生此刻所处的朝廷,尚有一丝清明可期,虽无‘光绪新政’,然士林风气渐开,民智也在懵懂中潜滋暗长……先生此身沉疴固是枷锁,但先生的阅历见识,先生胸中那段被追赶、被通缉的切身痛楚,”
晏辰的语气陡然变得沉凝有力,“是否本身就是一份更独特、更具警醒力量的火把?纵然不能像你预想中那般振臂一呼应者云集,但只要能点燃这方寸之地几粒火种,让一两颗沉睡之心因此惊醒,这药效尚存几分力气的时日,是否……也算值得?”
这一番话,如同黑暗里陡然擦亮的一簇火花!
孙文台那空洞绝望的眼神猛地一颤!
像是沉入冰冷深海的石头被光忽然照见。
点燃火种?惊醒沉睡?方寸之地?
他的目光终于凝聚了起来,不再是死气沉沉地盯着房梁,而是开始缓缓移动。
落在一身市侩却最终同意买药救人的佟湘玉身上,落在曾经“不务正业”如今却忧心忡忡的吕秀才脸上,落在懵懂却也知晓世间会有“伤心”的吕青柠眼中,落在那个时刻紧握手枪、警惕得像只小豹子的白敬琪身上,落在拿着擀面杖、似乎又准备去剁猪肉的李大嘴粗壮的胳膊上……
最后,他的视线掠过空中那块依然闪烁着文字、似乎有着无数“眼睛”看着他的光幕(“对啊!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孙先生您的故事本身就是药!”等弹幕快速刷过),最终,定格在刚才傻妞施术时掌心残留的、几乎难以捕捉的生命微光印记上。
那微光,如同他生命残灰里最后一点火星。
一丝极其微弱、极其苦涩、几乎快要湮灭的光,如同风中残烛般,在他眼底最深处极艰难地挣扎了一下,仿佛随时会熄灭。
“大明……”孙文台极其缓慢地咀嚼着这个词,声音依旧嘶哑虚弱,仿佛每个音节都耗尽了力气。
他那双曾经蕴藏如海般忧思的眼眸,此刻像被大雾笼罩的湖面,晦暗不明地扫过在场一张张或关切、或好奇、或懵懂的面孔。
佟湘玉看着他,心里只打鼓:这位爷到底想干啥?可别再喊口号了!我的店经不起啊!
吕秀才则是一脸凝重和探究,试图从孙文台的神态变化中分析出这位时空漂泊者的下一步。
李大嘴早已缩回厨房门口,假装继续剁他那案板上的猪肉,耳朵却竖得老高。
就连一向爱耍帅的白敬琪,此时也察觉出气氛不同寻常,按在腰间的枪都不自觉放松了些许。
孙文台沉默的时间长得让人心头发紧。
那碗温热的粥放在他手边不远处,散发着诱惑的热气,他却不再看它一眼。
半晌,他收回望向众人、最终落在地上的目光,嘴唇几不可见地翕动了一下,声音轻得像落叶拂过尘土:
“劳烦……给我…笔墨纸砚……”
不是要粥续命!是要笔墨!
这声微弱至极的请求,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粒石子,在众人心中激荡起截然不同的涟漪。
佟湘玉的心“咯噔”一下沉到了底:娘嘞!这是要写状纸喊冤还是写血书遗言啊?我的同福客栈真成炮仗铺子啦?
吕秀才闻言却是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炙热光芒!
写东西?这好啊!这可是来自“未来”的见识!管他写什么,一字一句都是价值连城的“史料”啊!
郭芙蓉则直接哼了一声,小声嘀咕:“合着我们搭药搭钱救醒个大文豪?秀才你可算是找到知己了…”
旁边的白敬琪看看爹(白展堂),再看看他娘(佟湘玉),压低声音对身边的吕青橙吐槽:“哗擦!这大叔还想搞啥大动静?”
吕青橙难得没和他拌嘴,小眉头也皱着,小声回:“不知道,不过要写东西…总比要喊打喊杀的强吧?”
晏辰眼中带着一丝深邃的期望,阿楚则是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
“有有有!”吕秀才反应最快,不等佟湘玉开口,已经一个箭步冲到了自己的专属书桌前,动作前所未有的麻利,声音都激动得有点变调,“芙妹!快!帮我把那套新买的上等徽墨和宣纸拿来!还有那支狼毫小楷!磨墨!快磨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