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黑的船王和他的光明咒(2 / 2)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旁边的吕青橙。
吕青橙微微白了他一眼,但嘴角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强忍的笑意。
“老板,老板娘!”铁蛋的大嗓门带着浓重的东北腔打断了秀才的“诗意熏陶”,他大步走到阿楚晏辰旁边,他那锃亮的脑门在头顶虚拟的阳光照耀下显得格外闪亮,“扫描数据出来了!这大块头骨骼异常,血液里有特殊衰变能量反应,和之前咱们研究过的‘莫比乌斯效应诅咒’残留波形高度吻合!估摸着是被个老古董诅咒糊脸上了,怕黑怕到疯球!”
傻妞在铁蛋身后探出小巧的脑袋,川渝口音脆生生地补充:“数据库显示匹配度百分之九十八点七!老板,这人中头彩喽,碰到千年难遇的黑暗连锁心理暗示诅咒嘞,放大他的原始恐惧一万倍!老铁分析的没错!”
“诅咒?”晏辰揽着阿楚,眉头微蹙,“资料库里有解法吗?总不能一直靠放《好运来》和给他阳光普照度日吧?屋顶还破着呢。”
阿楚的手指在腕表形态的全息终端上轻点几下:“铁蛋老板,调取所有相关民间解咒术,特别是跟光和温暖有关的!傻妞老婆,扫描他的深层脑波活动,找找其他线索。”
她语气利落,“这种诅咒必须内外兼治!”
角落里的张耀扬听到了“诅咒”二字,猛地抬起头,赤红的双眼死死盯住铁蛋,像是看到了深海的巨鲸或腐烂的浮尸,又猛地摇头,似乎这两个字戳破了他不愿面对的恐惧根源。
他喉咙里发出野兽般压抑的嗬嗬声,双手痛苦地揪住自己乱糟糟的头发。
“别…别说那个词!”他嘶哑着嗓子低吼,痛苦地蜷缩起来,像一只被触怒的巨大野兽。
佟湘玉终于想起了她可怜的屋顶,心疼得直跺脚:“哎呀呀呀!额滴个老天爷!房顶开了这么大个窗,风呼呼往里灌,这损失……天价啊!”
她痛心疾首。
“佟掌柜莫慌,”一直安静观察的莫小贝开口了,声音清冽如泉,又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沉稳,“既然此人并非故意为之,想必事出有因。损失……待他清醒,自有分说。”
那“分说”二字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她年轻而深不可测的内力气场仿佛让冰冷的夜风都停滞了一瞬。
公孙不惑立刻露出自豪的微笑。
龙傲天搂着祝无双:“惊!不过区区小伤!老婆,等下为夫亲自修理,保证滴水不漏比皇家工匠还强!”
那狂傲的语气里满是技术宅的自信。
“哥!你靠谱点!上次修后院狗洞还给修塌方了!”白敬琪不留情面地拆台。
“住口!小屁孩懂什么高深机关术!”龙傲天被戳穿,梗着脖子反驳。
一片混乱中,一个冷静清脆的童音响起:
“真相只有一个!”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声音来源——站在莫小贝身侧,小脸蛋绷得紧紧、眼神却异常锐利的吕青柠!
十岁的她像个小侦探般走出人群。
她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小小的便携式平板(来自阿楚的装备),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动。
“大家请注意,”吕青柠的声音稚嫩却条理清晰,“刚才他发作时,反复吼叫‘光明’,甚至不惜摧毁障碍物。结合铁蛋叔叔和傻妞阿姨的数据,他身体里有古老诅咒印记,根源是黑暗恐惧没错。但——”
她的小手在空中一划,屏幕上的数据流和几张图片清晰地投影出来:
一张是被放大的、从船舷断裂处提取的模糊痕迹,像是某种细碎的、被强行撕扯下的布料纤维;
一张是铁蛋共享给他的身体扫描图,特别标注了他脖颈处一枚非常不起眼的、形状怪异的暗色陈旧伤疤,像是一个模糊的烙印;
最后一张,是傻妞同步提供的深层脑波图谱,在大片表示恐惧的红色乱流中,某个特定频率段反复震荡,其峰值波长异常稳定,几乎与一个被扫描到的、烙印在船舷内侧角落的、几乎被木纹覆盖的奇特符文一模一样!
“关键证据一:船舷内部扫描到的隐藏符文!那绝不是自然生成,更像某个家族徽记!虽然模糊,但傻妞阿姨的图谱对比显示,这种震荡频率与他深层恐惧的触发点直接共鸣!”
她指着屏幕上那复杂的波形图,眼睛亮得惊人。
“关键证据二:船王身上那个旧伤疤!”青柠的指尖点在张耀扬脖子上那个不起眼的位置的清晰影像上,那里的皮肉微微凹陷变形,“不是天生!形状与古老文献中记载的一种‘禁绝黑光烙印术’所用的刑具纹样高度吻合!这不是诅咒发作随机留下的,是人为留下的记号!”
“关键证据三:也是最重要的心理证据!”吕青柠抬起头,不再看屏幕,而是直视着角落里痛苦蜷缩的张耀扬,仿佛能穿透那混乱的表象,直抵他灵魂最幽暗的角落,“当刚才秀才好心用英文安慰他时,他的本能反应并非困惑,而是短暂的安静凝视——他在倾听!尤其是当‘other’这个词隐约出现时,他的身体有个细微的、本能的抽动!”
“综合所有线索链!”吕青柠的小手用力一拍屏幕,发出轻微的脆响,清脆的童音带着惊人的穿透力:
“船王先生!您并非只是天生怕黑!恐惧根源并非来自虚无的诅咒本身!这诅咒更像一颗种进您灵魂深处的坏种子!而种子生长的土壤是——创伤!您童年时很可能在一个类似、甚至更加狭小黑暗的地方,经历过非常非常可怕的事情!也许被……惩罚?也许是……与您最亲近的人有关的背叛或……遗弃?就在那样一个黑暗的环境里!”
随着她掷地有声的结论落下最后一个字,客栈内静得落针可闻。
“啊——!!”
一声凄厉到几乎不属于人声的惨嚎猛地从张耀扬喉咙里迸发出来!
他再也无法压抑,那尘封已久的、被他自己深深埋葬的童年梦魇,被这十岁小女孩锐利无匹的洞察和那精准的“other”音节狠狠撕裂开来!
他魁梧的身体剧烈地痉挛着,赤红的双目在强烈的心理冲击下瞳孔瞬间扩散又急剧收缩,失去了焦距一般混乱地转动,眼泪鼻涕混着汗水和海腥的污秽汹涌而出。
破碎的词汇和场景从他的唇齿间疯狂挤出:“黑……地窖……好冷……好饿……妈妈……她说错了话……他们……他们把她拖走……铁门……关上了……不要……不要关!光!光进来啊!!”
他的嘶吼断断续续,充满了无边的痛苦、被抛弃的绝望和无助,再没有一丝船王的威严或毁灭的疯狂,只剩下一个在黑暗噩梦里无助哭泣的小男孩。
他抱着头,哭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那巨大的悲伤和脆弱,与他壮硕的外形形成令人心碎的强烈反差。
这一刻,同福客栈里所有的目光都变了。
郭芙蓉捂住了嘴,眼里瞬间涌上了泪水。
刚才还觉得他暴躁可恨的佟湘玉,看着这哭得像崩溃孩子般的男人,重重叹了口气:“唉……这……这都造的啥孽啊……”
白展堂的眼神也柔和下来,甚至带着一丝不忍。
祝无双下意识地攥紧了龙傲天的手。
莫小贝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悲哀。
阿楚和晏辰互望,皆是默然。
“天才少女推理家上线!”
“鸡皮疙瘩起来了!真的解开了?”
“童年阴影……原来比诅咒更狠。”
“母亲……黑暗……永久的伤疤。泪目了。”
“解铃还须系铃人,这次系的不是绳子,是绝望的心魔绳结。”
阿楚深吸一口气,果断在腕表上敲击了几下指令:“傻妞老婆,切换环境!沙滩阳光换掉!给他‘真实’的温暖!”
傻妞无声点头。
环绕着客栈的顶级全息投影设备悄然调整。
头顶那片原本明媚得有些虚假的“加勒比阳光沙滩”瞬间隐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宁静祥和的景象:一间有着巨大落地窗的、温暖的西式风格客厅缓缓成型。
窗外是黄昏时刻柔和得如同融化蜂蜜的阳光,透过洁净的玻璃,毫无保留地、温暖地洒落在厚实的地毯和古典的木地板上,光影错落,将空气中细小的微尘都染成了金色。
壁炉里(虚拟的)火焰无声却欢快地跳跃着,橘红色的火光将整个空间渲染得温暖而真实。
最关键的是,在客厅的中心,投影出一个模糊但温柔到极点的女子光影。
影像非常模糊,轮廓带着柔和的光晕,没有具体的五官细节,只有一种无处不在的、强大到足以融化寒冰的慈爱光芒笼罩着光影本身。
这是傻妞根据张耀扬提到“妈妈”这个关键词时脑波图谱中最强烈的正向波动频率,临时塑造的“光之母”,一个由纯粹的光线和温暖构成的、符合他潜意识深处最渴望的“母性”意象。
张耀扬的哭声骤然停滞。
他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痕和污秽,巨大的身躯蜷着。
赤红退去后那双茫然无助的眼睛,此刻映入了那片橘红色的、跳跃的、无比真实的“炉火”,感受到了那份温暖的光包裹着自己身体的每一个毛孔。
他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剧烈痉挛的身体慢慢松弛,像被一股暖流包围。
最让他怔然的,是光影中心那个模糊但散发着无尽慈祥暖意的光晕人影——虽然没有具体的面庞,却莫名地让他感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平静和依恋。
他安静了下来,像个走失多年的孩子终于找到了熟悉的气息。
整个大堂里只剩下他粗重缓慢的呼吸声。
此时,吕秀才站了出来。
他看着那个仿佛刚从十八层地狱爬上来、带着满身冰霜的男人,整了整衣衫,清了清嗓子,用他标志性的、充满感情却语法稀烂的散装英语缓缓开口,这一次,他将所有深沉的情感都倾注在了几个最简单、最直白的词汇上,仿佛在对着一个受伤的灵魂许下承诺:
“Therenow...Benotafraid...Friend.”(“看那儿……别害怕……朋友。”)
“Sunise...Warthise.”(“太阳来了……温暖来了。”)
“Mother...light...alwaysi.”(“母亲……光……永在心底。”)
“Never...darkaga...Proise.”(“黑暗……永不再来……我保证。”)
这一次,他的语法依然奇怪,但发音却努力清晰,每一个词都像裹着一层温暖的外壳,轻轻地落下。
配合着背景那温暖的“光之客厅”和跳跃的“炉火”,仿佛带着某种安抚人心的奇异魔力。
张耀扬呆呆地望着他,又抬头望向客厅顶那个散发着无尽温暖的“母亲”光晕。
他那原本深陷于绝望和恐惧漩涡的眼神,一点一点地,有了微光。
那是一种被重新点燃、带着巨大悲伤但终于看到了一丝希望和安抚的光。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其实可能只有几十秒),张耀扬那庞大的身躯终于动了动。
他极其吃力地、慢慢地、像一尊经历了万年风霜正在苏醒的古老石雕般,撑着自己庞大的身躯想要站起来。
阿楚连忙出声:“铁蛋老板!”
铁蛋心领神会:“明白!安保解除!辅助模式!”
他话音落下,无形的束缚场撤除。
傻妞默契地操控投影,几束金黄的阳光精准地落在张耀扬脚下和手臂旁,既照亮了地面,又无形中形成了一种支撑感。
张耀扬颤巍巍地,终于站直了身体。
他抹了一把脸上未干的泪痕和污迹,深吸了几口那带着“壁炉”暖意的空气,目光扫过破损的屋顶、一片狼藉的大堂,最后落在了还举着小平板、小脸紧绷却眼神关切的吕青柠身上。
他的脸腾地红了!
那层黝黑粗糙的皮肤下泛起的热量肉眼可见!
“我……我……”他张了张嘴,声音低哑粗涩得如同磨砂摩擦朽木,“我…对不住…大家伙儿了…”
这句道歉憋得极其艰难,像是从喉咙深处硬生生挤出来的几块石头。
这位昔日纵横四海、目空一切的船王,在十岁小女孩揭开了他心底最深最痛的疤之后,在所有人充满同情而非敌意的注视下,他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羞赧和无地自容,甚至不敢去看任何人。
他朝着佟湘玉的方向,微微弯了下那钢筋铁骨般的背脊(幅度虽小,对他已是巨大改变),目光扫过破损的屋顶、歪倒的桌椅,声音低得快听不见:“打坏的…屋舍家什…我…我赔…”
语气里充满了难以形容的窘迫和歉意。
佟湘玉看着屋顶的大洞,再看向这个巨大而窘迫的男人,虽然满眼还是屋顶破洞透进来的真实冷风和点点星光,但之前的怒火却神奇地消失了七八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又带点释然的心累:“唉……行了行了,能弄成这样,也不是你本意。赔钱不赔钱再说吧……人没事比啥都强。”
她疲惫地摆摆手。
突然——
嗡!
一股微弱但清晰的能量波动如同涟漪般,以张耀扬为中心悄然扩散开来。
他脚下、身边那些虚拟的、温暖的金色光芒(来自傻妞的投影)仿佛被无形的手搅动了一下,微微扭曲荡漾起来。
“来了!”铁蛋眼神一凛。
张耀扬猛地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那双布满厚重老茧和海腥污垢的大手,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淡薄、透明!
透过手掌,竟然隐约能看到地板的花纹!
“时空拉扯力增强!能量不稳定!”傻妞急促地汇报,声纹都在抖动。
张耀扬脸上的羞赧和窘迫瞬间被茫然取代,他看着自己逐渐变得虚幻的身体,像是在看一个离奇的梦。
“光…”他下意识地抬头,最后看了一眼客厅顶那片温暖的“光之母”虚影,又望了望投影窗外那片橘红的、令人心安的光晕。
就在他整个人即将彻底消散的最后一刹那,这位凶名赫赫的船王,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惊掉下巴的动作!
他猛地将蒲扇般的大手伸进自己破烂的上衣口袋里,掏摸几下,抓出一块东西——金光灿灿!耀眼夺目!足有成年男子拳头大小、沉甸甸一枚足金金锭!
上面还带着点海藻和水渍!
他甚至来不及转身,只能凭着本能,像丢保龄球一样,用尽残余的力气,对准了佟湘玉的方向,隔着半个大堂,把金锭狠狠一“推”!
“佟掌柜……屋…顶……赔……您!!”
喊完这最后一句话,他的人影、声音,连同那块沉重的金锭,如同被戳破的水中倒影,无声无息地彻底消失在空气里。
那块金锭在空中划过一道黄澄澄的弧线,“哐当”一声,不偏不倚,正正砸在佟湘玉身前的柜台上!
震得柜子都晃了晃!
金锭沉重,光芒耀眼!
整个同福客栈再次陷入一片绝对的寂静。
所有人都石化了般盯着柜台上那块突然出现、分量十足的金疙瘩。
佟湘玉的眼睛,先是疑惑,接着是惊愕,当看清那确实是真金白银后,瞬间爆发出比刚才模拟阳光还要璀璨耀眼的光芒!
她喉咙里发出一阵极致的、混杂着狂喜、难以置信、劫后余生、发财了的声音:“额滴——亲——娘——祖奶奶——呀!!!”
“哗擦!”白敬琪手里的左轮再次掉了。
“阿弥…陀佛…这波…不亏…”吕秀才喃喃自语。
白展堂看着那金锭,又看看被开了天窗的屋顶,嘴角疯狂抽动,想笑又想哭。
“散装英语立大功!秀才封神!”
“社死瞬间扔金锭!船王最后的倔强!”
“佟掌柜:危→喜,心脏过山车?”
“十岁萝莉暴击大魔王灵魂!青柠神探预订!”
“黄金定律:破碎屋顶,终将被金锭修复!”
铁蛋看着那空无一物的角落,咂吧咂吧嘴,东北味十足地感叹:“啧啧,这大哥,走得挺潇洒,留下个大金疙瘩当念想,讲究人啊!”
傻妞在铁蛋身边晃了晃双丫髻,川普脆生生地接道:“就是撒,这赔礼够阔气!老板娘诶,今晚请吃好的?”
阿楚松了一口气,身体微微放松,靠在晏辰肩上,看着头顶那个呼呼灌着夜风的破洞,再看看柜台上那块金灿灿的石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笑靥如花:“噗……这结局……够本!”
晏辰搂紧了她,低沉的嗓音带着同样的笑意和如释重负:“嗯,看来这个时空,总能以我们意想不到的方式,为迷失的人结算账单。”
他眼角余光扫过身边这些伙伴:还在看着金锭傻笑的佟掌柜,摇头晃脑似乎在品味自己英语功力的秀才,小声安慰着激动的小郭姐姐的吕青橙,拉着吕青柠一脸自豪的莫小贝,悄悄擦了下眼角的祝无双,以及又在斗嘴的白敬琪和龙傲天……最后落在铁蛋和傻妞这对活宝身上。
头顶是真实的夜空星河,客栈内暖黄的灯火摇曳,驱散着夜深的寒冷。
那块沉重的金元宝在灯下闪耀着无声又无比实在的光芒。
漂浮的直播光屏上,最后几条凝练的弹幕悄然滑过,如同星河流淌:
“散装英语能渡劫,全靠真心当船桨。”
“黄金屋顶算什么,阳光照进心最亮。”
“在异时空遇见的,往往是另一个自己。”
黑暗尽头现曙光,
人心照破千年霜。
莫道前路多歧浪,
归处方知是吾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