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刀法(2 / 2)
阿楚不慌不忙,摇了摇手指:“No,no,no!前辈,格局要打开!谁说传人一定要是武学奇才?”
她一指旁边正用快板偷偷比划着贺兰雪姿势的燕小六,“您看这位!七侠镇着名快板艺术家!手速快不快?节奏感强不强?您那‘孤鸿绝影刀’讲究的不就是一个快、准、狠,收发如电,韵律天成嘛!艺术是相通的呀!”
燕小六:“啊?我?”
他吓得快板差点脱手。
贺兰雪:“……”
“噗!快板艺术家!阿楚姐你是魔鬼吗?”
“六六六!燕捕头一脸懵逼!”
“别说,快板和刀法…好像…似乎…也许…能沾边?”
“贺兰雪表情裂开了!哈哈哈!”
“或者,”阿楚又指向正心疼地看着地上裂缝,嘴里念念有词“修砖钱从工钱里扣…”的佟湘玉,“您看我们掌柜的!谈判专家!心理大师!一句话能让人笑也能让人跳!这嘴皮子上的功夫,跟您刀锋上的意境,是不是也有异曲同工之妙?刀是杀人器,话是诛心刀嘛!”
佟湘玉:“额…额…额滴个神啊!阿楚!你这娃!”
她哭笑不得。
贺兰雪嘴角似乎抽搐了一下。
“再不然,”阿楚目光扫视全场,最终定格在一直安静旁观的公孙不惑身上,眼睛一亮,“这位!公孙先生!专业解梦催眠,洞察人心!您这百年执念,说白了就是自己跟自己较劲,钻了牛角尖!心病还需心药医!公孙先生最擅长这个!让他帮您‘疏导疏导’,保管您念头通达,看那‘天下第一’的名头,就跟看这地上的…呃…裂缝一样,都是浮云!”
她差点说出“粪土”,及时刹住车。
公孙不惑闻言,温润的脸上露出一丝和煦的微笑,对着贺兰雪微微颔首,温和响起:“贺兰先生,执念如茧,困住的终究是自己。不才略通疏导之道,或许能助先生一臂之力,拨云见日。”
贺兰雪看着公孙不惑那双清澈平和、仿佛能映照人心的眼睛,又看了看光屏上那些跳脱却并无恶意的文字,再听着阿楚那看似胡闹实则步步紧逼的“建议”,他周身那股凌厉逼人的刀意,第一次真正地、明显地松懈下来。
他握着刀鞘的手,因为用力而显得紧绷,眼神剧烈地挣扎着。
百年孤寂的追寻,视若生命的骄傲,被一个异时空的小女子和一群看不见的“家人们”用近乎戏谑的方式剖析、解构,这感觉陌生而…荒谬。
但内心深处,晏辰那句“空泛无依”和公孙不惑的“执念如茧”,却像两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了他从未有过的涟漪。
“我…”贺兰雪的声音干涩得厉害,那嘶哑的调子仿佛锈蚀的齿轮在艰难转动,“…不懂你们这些…歪理邪说。”
他眼神扫过光屏,眉头皱得更紧,那些飞速滚动的文字在他眼中如同天书乱码,“这些…闪烁之物,便是尔等依仗?”
“家人们可不是‘闪烁之物’!”阿楚立刻纠正,小脸一本正经,“他们是智慧的海洋,是创意的源泉!是解决您心魔的超级智囊团!不信您问他们!”
她对着光屏一挥手,“家人们!贺兰前辈觉得‘天下第一’太虚,想要个实实在在能证明‘孤鸿’厉害的法子!有什么好主意?快刷起来!让前辈感受下咱们的诚意!”
全息光屏瞬间被汹涌的弹幕淹没:
“开直播授徒!远程收徒!广传刀法!桃李满天下才是真牛逼!”
“写刀谱啊!着书立说!《孤鸿绝影刀法精要》!流芳百世!”
“和天下名刀来场跨越时空的意念对决!直播间投票PK!”
“拍刀法教学视频!上传各大门派…哦不,各大平台!点击率破亿就是第一!”
“前辈!刀法融入舞蹈!和祝无双姐姐合作!刀光舞影!绝对出圈!”
“搞个‘孤鸿杯’天下刀法大赛!您当评委主席!钦点第一!”
“贺兰大叔!放下刀,尝尝大嘴师傅的菌菇煲吧!美食治愈一切!”
五花八门的建议,从正经到无厘头,看得贺兰雪眼花缭乱,古井无波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近乎呆滞的神情。
这些…都是什么?
着书?跳舞?比赛?还…治愈?
他感觉自己的刀道认知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厚礼蟹!”龙傲天抱着胳膊,一脸嫌弃地看着弹幕,“拍视频?跳舞?乜嘢乱七八糟!要我说,贺兰兄,”
他转向贺兰雪,眼神带着点惺惺相惜的狂傲,“不如你我切磋一场!赢了我,我龙傲天亲口认你宇宙第一刀!够实在吧?”
他周身隐隐有气机流转。
“师兄!”祝无双赶紧拉住龙傲天,“别添乱!放着我来…劝架!”
她转向贺兰雪,眼神真诚,“贺兰前辈,我夫君性子急。但他说对了一点,证明的方式有很多。您看,您这柄‘孤鸿’,寒气逼人,煞气内敛,本身就是绝世神兵最好的证明啊!何须再向谁证明呢?就像…就像我师兄,”
她指了指龙傲天,后者立刻挺直腰板,“他机关术宇宙最狂,可他也不需要天天把‘最狂’挂嘴边,对不对?实力摆在那里,懂的人自然懂!”
龙傲天被夸得嘴角上扬,努力压住得意的表情。
贺兰雪沉默着,目光再次落回自己的刀上。
乌木刀鞘冰冷依旧。
龙傲天夫妇的话,阿楚和晏辰的“歪理”,还有那些仍在不断蹦出的、匪夷所思的“家人们”的建议…像无数道细流,冲刷着他心中那块名为“天下第一”的顽石。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份偏执的疯狂已然褪去大半,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深沉的迷茫。
“我…我追寻一生…究竟为何?”他喃喃自语,声音低哑,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
那挺直的背脊,第一次显出了一丝佝偻。
就在这时,一股极其清甜馥郁的香气,如同无声的溪流,悄然弥漫开来,温柔地浸润了紧张凝滞的空气。
众人循着香气望去,只见莫小贝端着一个白瓷小碟,碟中盛着几块晶莹剔透、点缀着金色桂花的糕点,袅袅热气正从糕体上升腾而起。
她身旁,公孙不惑面带温润的微笑。
“贺兰前辈,”公孙不惑的声音平和舒缓,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百年跋涉,心念劳损。小贝特意为您蒸了这‘定魄安神桂花糕’。采自后院百年老桂,以晨露和面,文火慢蒸。此糕清甜不腻,最能熨帖心神,理气疏郁。”
他做了个请的手势,“不若…尝一块?让这桂香,暂且压下心中块垒。有些结,需得心静了,方看得清源头。”
莫小贝将碟子轻轻放在贺兰雪面前最近的一张桌子上,声音清脆:“大叔,尝尝吧!我嫂子说,再大的事儿,吃饱了肚子,心就定了!这可是我们同福客栈的待客之道!”
那香气丝丝缕缕,钻入贺兰雪的鼻腔。
是桂花,深秋里最温暖最甜蜜的记忆。
一瞬间,他仿佛被拉回了遥远的童年,关西小院,母亲在桂花树下揉着面,金黄的桂花雨点般落下,空气里满是甜香…
那是“孤鸿”染血之前,他生命中仅有的、模糊却温暖的底色。
贺兰雪握着刀鞘的手,终于缓缓松开。
他盯着那碟在灯光下莹润生光的糕点,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百年风霜,饮血茹刀,胃里早已忘了人间五谷的滋味。
他沉默着,在所有人屏息的注视下,缓缓伸出那只布满老茧、手骨粗大的手,拈起了一块小巧的桂花糕。
动作带着久违的笨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将糕点送入口中。
清甜、软糯、温润。
桂花的香气在舌尖轰然绽放,瞬间充盈了整个口腔,顺着喉咙滑下,温柔地包裹住那颗被戾气和执念冰封了太久太久的心脏。
一种陌生而强烈的酸涩感猛地冲上鼻端,直抵眼眶。
他闭上了眼睛。
高大的身躯几不可查地晃了晃。
再睁开时,那双曾锐利如刀锋、疯狂如野兽的眼睛里,冰层彻底碎裂消融,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片空茫的悲凉。
没有泪,但那浓重的悲伤却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原来…”他嘶哑地开口,声音仿佛穿越了百年风沙,带着无尽的沧桑,“‘孤鸿’饮血…饮的是我自己的心头血…百年枯寂…争的不过是一个…连自己都说服不了的虚妄…”
他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布满老茧的手掌,又看了看那柄相伴百年、早已成为他生命一部分的乌木刀鞘,眼中第一次流露出深切的痛苦和解脱交织的复杂情绪。
“这刀…太重了…太冷了…”
公孙不惑适时地向前一步,声音温和却带着穿透力:“贺兰先生,您累了。百年执念,如影随形,早已压弯了您的脊梁,冻僵了您的心。放下吧。不是放下您的刀,而是放下那压垮您的虚名之石。让‘孤鸿’回归它本来的模样——一柄刀,仅此而已。它的光芒,无需‘第一’来证明,它的存在本身,已是传奇。”
贺兰雪猛地抬头看向公孙不惑,眼中似有惊雷炸响!
那温润青年的话语,如同最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他层层包裹的硬壳,直抵那腐烂流脓的核心!
是啊,百年了,他背着“天下第一”的巨石,拖着“孤鸿”这把绝世凶刃,在无人的荒漠里踽踽独行,饮下的哪里是敌人的血?
分明是自己心头汩汩流出的、名为“执念”的毒汁!
“放下…虚名之石…”他喃喃重复着,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握着刀鞘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手骨因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
那柄伴随他百年,早已与他灵魂缠绕的“孤鸿”,此刻仿佛变得无比沉重,无比灼热,烫得他灵魂都在战栗。
放下?如何放下?
这虚名早已和他枯骨血肉长在了一起!
“前辈,”晏辰清朗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通透,“刀是刀,人是人。‘孤鸿’之利,在您出鞘的刹那,天地已有见证。它不需要一个‘第一’的标签来证明它的锋芒。就像这桂花糕,”
他指了指碟中仅剩的糕点,“它不需要被标榜为‘天下第一甜点’,吃过的人,自然会记住它的味道,记住这同福客栈里的一缕甜香。”
阿楚挽住晏辰的胳膊,用力点头:“对对对!晏辰说得对!家人们都看着呢!您看弹幕!”
她指向光屏。
此刻的弹幕,画风早已从之前的跳脱变得肃然和感动:
“泪目了…百年孤寂只为虚名…”
“公孙先生字字珠玑!放下石头!”
“刀就是刀!贺兰大叔!做你自己!”
“桂花糕万岁!治愈系神物!”
“前辈!您的传奇在我们心里!不需要证明!”
“同福客栈YYDS!专治各种不服和心魔!”
贺兰雪的目光缓缓扫过那些跳跃的文字,扫过阿楚晏辰真诚的脸,扫过公孙不惑温润平和的眼神,扫过莫小贝带着关切的表情,扫过佟湘玉、白展堂、李大嘴、吕秀才、郭芙蓉、祝无双、龙傲天、吕青柠、吕青橙、白敬琪、邢捕头、燕小六…
这一张张鲜活的面孔,带着担忧、好奇、善意和期待。
最后,他的目光落回那碟桂花糕上。
那清甜的香气,仿佛成了连接他冰冷过往与此刻人间烟火的唯一桥梁。
“嗬…”一声悠长、沉重、仿佛卸下了万钧重担的叹息,从贺兰雪胸腔深处发出。
随着这声叹息,他周身那最后一丝凌厉迫人的刀意,如同退潮般彻底消散无踪。
他挺直的背脊微微佝偻下来,整个人瞬间苍老了十岁,却奇异地多了一份…人味儿。
他解下背上的乌木刀鞘,动作缓慢而郑重,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告别。
那柄曾令江湖闻风丧胆的“孤鸿”,此刻在他手中,仿佛只是一件普通的旧物。
他走到放着桂花糕的桌边,将刀鞘轻轻、轻轻地放在了桌面上,与那白瓷碟并排。
“此刀…名‘孤鸿’。”他的声音依旧嘶哑,却没了戾气,只剩下平静的苍凉,“饮血百年,煞气深重。留在身边,徒增心魔。”
他抬头,目光看向莫小贝和公孙不惑,“二位…小友。此刀,赠予你们。”
“啊?!”莫小贝惊得跳起来,“给…给我们?大叔!这太贵重了!使不得使不得!”
公孙不惑也面露惊容:“贺兰先生,这…”
贺兰雪摆摆手,打断他们,脸上竟露出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释然的笑容,僵硬却真实:“非是赠予你们使用。此刀煞气,非心志无比坚定者不可驾驭。我是想…请二位,将它…封存。寻一清净地,深埋也好,沉潭也罢,以天地清气,慢慢化去其戾气。待有朝一日…若有缘人,心性纯良,意志坚韧,不为虚名所累,真心爱刀、懂刀…再让它重见天日吧。”
他顿了顿,看向公孙不惑,“这位先生通晓人心,当知我所言非虚。”
公孙不惑看着贺兰雪眼中那彻底放下的澄澈,郑重地点了点头:“晚辈明白了。定不负先生所托。”
贺兰雪释然地长舒一口气,仿佛连灵魂都轻盈了几分。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陪伴自己百年的伙伴,眼中再无留恋,只有彻底的诀别。
然后,他对着大堂内的众人,对着那悬浮的光屏,对着所有或近在眼前、或远在时空彼岸的“家人们”,抱了抱拳。
“多谢诸位…点醒梦中人。”他的目光扫过阿楚晏辰,扫过铁蛋傻妞,扫过同福客栈的每一个人,“同福客栈…名不虚传。这桂花糕…”
他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真切的暖意,“很甜。贺兰雪…告辞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动静,没有光芒万丈的通道。
贺兰雪的身影,如同他出现时一样,毫无征兆地、悄无声息地开始变淡、透明,仿佛被无形的橡皮擦从这个世界轻轻抹去。
在身影彻底消散前的最后一瞬,他那双曾布满戾气和迷茫的眼睛,深深地望向了后院的方向。
那里,老桂花树在晚风中轻轻摇曳,细碎的金黄花瓣飘落,空气中弥漫着他此生尝过的最甜美的香气。
光影彻底消散。
大堂里一片安静,落针可闻。
只有那柄静静躺在桌面上的乌木刀鞘,和碟子里残留的桂花糕香气,证明着方才的一切并非幻梦。
“额滴个神啊…”佟湘玉第一个打破沉默,拍着胸口,长长地舒了口气,“可算是…走了!吓死额咧!公孙先生!小贝!这刀…赶紧地,找个地方埋了!越远越好!看着就瘆得慌!”
公孙不惑和莫小贝对视一眼,点点头。
公孙上前,小心翼翼地捧起那沉重的刀鞘。
莫小贝则端起那碟桂花糕,嘀咕道:“可惜了,大叔就吃了一块…这刀埋哪儿好呢?要不…沉到西凉河底?”
“呜呜呜…贺兰大叔走好!”
“百年心魔一朝散,桂花糕香胜刀寒。”
“同福客栈,YYDS!专治各种不服!”
“封存孤鸿!这个结局好有深度!”
“期待下一个有缘的刀客!”
“掌柜的别怕!刀鞘而已!”
“桂花糕才是大功臣!大嘴师傅考虑出教程吗?”
光屏上的弹幕充满了感慨和祝福。
阿楚靠在晏辰怀里,看着那空荡荡的后院门口,轻声说:“晏辰,你说…他回去的地方,会有桂花吗?”
晏辰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声音温柔:“会的。心魔已散,哪里都是人间。”
铁蛋非常适时地、轻轻地哼起了一段悠扬舒缓、带着古韵的纯音乐旋律,如同月下清泉,流淌在客栈的每一个角落。
傻妞依偎在他身边,轻声感叹:“勒个人啊,放下把刀,比拿起还难噻。”
白展堂甩着抹布,又恢复了那副跑堂的惫懒样,随口溜出打油诗:“刀光剑影化云烟,执念放下天地宽,同福客栈聚奇缘,直播弹幕解心田!”
夜渐深,同福客栈的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曳,温暖的光晕笼罩着这座小小的、却总能创造奇迹的客栈。
那柄名为“孤鸿”的刀,将被封存于时光深处,等待着真正属于它的未来。
而新的故事,如同那飘落的桂花,终将再次缀满这方天地的枝头。
过客执念百年深,孤鸿饮血自沉吟。
同福一隅解心锁,桂香散去天地新。
刀光敛锋归寂处,弹幕寄情暖客襟。
莫道前路无知己,此间灯火照古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