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猎人与猎物(1 / 2)
食堂的喧嚣像海浪,一波接一波地冲刷着耳膜。
神永新二选了靠窗的位置。
他的餐盘里是最简单的定食,烤鱼、味增汤、白饭。
“神永君。”
冬月幸曾端着餐盘站在对面,他的定食和神永的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多了一碟腌萝卜。
“不介意的话,一起吃个饭如何?”
神永放下筷子:“当然,请坐。”
冬月刚坐下,还没来得及说话。
一阵旋风席卷而来。
“哇哦!”
砰。
餐盘重重地砸在桌上,咖喱的香味瞬间弥漫。
真希波·玛丽·伊兰崔亚斯,像一道粉红色的闪电劈进这个过于严肃的场景。
“冬月老师竟然不是一个人吃饭!”她夸张地捂住嘴,眼睛却在偷偷观察神永的反应,“这可是GEhIRN的十大未解之谜之一!”
冬月叹了口气。
那种无奈又宠溺的叹息,像是面对自家不听话但又聪明得可怕的孩子。
“真希波,注意场合。”
“什么场合?”她完全无视警告,直接在神永身边坐下。
很近,近到能闻到她身上的味道。
近到他能感受到她身体的热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过来。
这不是无意的。
这是刻意的侵犯。
试探。
挑衅。
或者说狩猎。
“神永君~”
她的声音像蜂蜜,黏稠而危险。
“我们上次的话题还没聊完呢。”
桌下,她用脚尖轻轻碰了碰神永的小腿。
不是意外,是故意。
试探性的触碰,像猫用爪子拍打猎物,确认对方的反应。
神永端起茶杯,动作不急不缓,甚至还有闲心吹了吹热气:“真希波小姐,记性真好。”
“叫我玛丽。”她用叉子卷起一大口咖喱,腮帮子鼓起来像只仓鼠,“呐,神永君,你真的没有女朋友吗?”
含糊不清的声音里藏着某种执着。
那种“我一定要得到答案”的固执。
冬月停下筷子,眼神在两个年轻人之间游移。
神永能感觉到,整个食堂的氛围突然微妙起来。
周围的技术员们,那些本该专注于自己午餐的人,此刻都在偷偷观察这边。
有些人甚至停止了咀嚼。
显然,“真希波追求新来的天才顾问”已经成为GEhIRN最新的八卦焦点。
“没有。”
他的回答简短,明确,不留任何余地。
“那——”她咽下咖喱,舔了舔嘴唇,“我怎么样?”
冬月的筷子停在半空中,鱼肉从筷尖滑落,掉回碗里。
葛城一郎恰好端着餐盘路过,听到这句话,脚步一顿,差点撞上前面的人。
所有人都在等。
等这个温文尔雅,完美无瑕的神永新二,会如何回应这个直白到近乎粗暴的告白。
“真希波小姐确实很有魅力。”他的回答滴水不漏。
“但是?”她眯起眼睛,像只准备扑击的猫,“我就知道有‘但是’!”
“没有但是。”神永放下茶杯,目光投向窗外,“只是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更重要的事。
真希波盯着他的侧脸。
阳光勾勒出他的轮廓,完美得像是文艺复兴时期的雕塑。
但那个表情。
那种疏离感。
就像一个人站在世界的边缘,看着万物生长又凋零,参与其中却又抽离于外。
“真有趣啊,神永君。”她在心里想。
葛城一郎在旁边坐下。
他的眼神很复杂。
自从南极那一夜后,他就知道面前这个青年不是人类。
但现在,看着他吃饭,听着他礼貌地回应真希波的调戏,看着他脸颊上因为女孩靠得太近而浮现的不自在,那种超现实感更加强烈。
神?
怪物?
还是别的什么?
他究竟是什么?
“神永君。”
葛城突然开口。
“你对人类有什么看法?”
这个问题太突兀了。
真希波的勺子停在半空,咖喱滴落。
冬月皱起眉头,他敏锐地察觉到葛城语气中的异样。
神永缓缓转过头,那双蓝眼睛平静得像深海。
“一个可悲的物种。”他说。
“被自己创造的社会系统所奴役,在无意义的痛苦中挣扎,却将枷锁误认为桂冠。”
真希波放下勺子。
她的表情变了。
不再是那个玩世不恭的女孩,而是某种更加真实的东西。
“一个危险的物种。”神永继续,“贪婪和冷漠足以轻易毁灭自己居住的星球,却还在为一己私利沾沾自喜。”
“为了一己私利可以牺牲无数同类,然后为自己的‘成功’沾沾自喜。”
“驱逐、奴役、屠杀其他物种,却声称自己是‘万物之灵’。”
“建立起无数高墙,把同类分成‘我们’和‘他们’,然后理直气壮地互相仇恨。”
葛城的手下意识握紧了筷子。
周围的空气变得沉重。
有些技术员停止了进食,看向这边。
不是因为八卦。
而是因为恐惧。
因为神永的语气太平静了。
平静到冰冷。
平静到残酷。
平静到像是在陈述一个将被执行死刑的物种的罪状。
“但同时……”
神永的语气突然变了。
像冬天的第一缕阳光。
像黑夜中的一点微光。
像濒死之人听到的那声“还活着”。
“也是一个拥有无限可能性的物种。”
他的眼神柔和下来。
那种柔和,让人想起春天的细雨,想起母亲的怀抱,想起所有温柔的事物。
“即使在最深的黑暗中,也依然有微弱的火种在闪烁。”
“有人会为了陌生人冲进火海。”
“有人会为了保护同伴选择牺牲。”
“有人会在绝望中依然相信明天。”
“这些火种很小,小到随时可能被熄灭。”
“但它们存在。”
“等待着被点燃。”
“等待着燎原成改变一切的火焰。”
冬月看着这个二十一岁的青年,看到了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智慧。
不,不只是智慧。
是沧桑。
是经历。
是无数次见证生死、爱恨、背叛与救赎后,依然选择相信的.悲悯。
真希波第一次收起了玩笑的表情,她听出了那种深入骨髓的悲伤。
听出了那种见证过太多美好事物凋零的绝望。
听出了那种明知会再次心碎,却依然选择去爱的勇气。
这个人,她在心里想,到底经历过什么?
而葛城听出了更多。
他听出了绝望与希望的交织。
他听出了审判与赦免的并存。
他听出了一个不属于人类的存在,却比任何人类都更理解人性的矛盾。
这些交织在一起,像光与影。
“哎呀呀。”
真希波突然打破沉默,她夸张地耸肩,故意做出轻松的样子。
“气氛突然变得好奇怪。好像在听哲学课一样。”
她站起来,端起餐盘。
“我吃饱了!神永君,下午见哦~”
说完就快步离开。
但走到门口时,她回头看了一眼。
那个眼神很复杂。
有好奇,有恐惧,有心疼,还有更深的东西。
某种叫做“我一定要把你弄明白”的执着。
午后13:30
GEhIRN的空中花园是个谎言。
人工的阳光,人工的温度,人工的湿度。
每一朵花都完美得不真实,每一片叶子都绿得像塑料。
但人们需要这个谎言,需要在地下几百米的地方假装自己还能接触自然。
需要在这个充斥着金属和混凝土的堡垒里,保留对生命的记忆。
“天气不错。”冬月提议道,“一起去花园散散步如何?”
葛城婉拒了,他还有实验要处理。
或者说,他需要时间消化刚才听到的东西。
需要时间去思考,面前这个青年,对人类究竟意味着什么。
是救赎?
还是审判?
冬月和神永走进花园。
真希波从某个拐角突然冒出来,像是一直在等着。
她自然而然地挽住了神永的手臂。
“神永君。”她的身体贴得很近,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过来,带着某种让人不安的真实感,“你老是躲着我干嘛呀?我又不会吃了你。”
“真希波小姐——”
“玛丽。”她打断,语气里有着不满,“说了多少次了,叫我玛丽。”
冬月走在前面,给他们留出空间。
真希波停下脚步。
她松开神永的手臂,转过身,面对着他。
“神永君。”
她的表情变了,褪去了所有的轻佻和玩笑,露出底下真实的东西。
那是一种让神永感到陌生的认真。
“我是认真的哦。”
“在这种地方工作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不正常。”
她上前一步,距离更近了。
近到神永能看清她眼睛里自己的倒影。
“你身上有种干净的东西。”
她伸出手,手指悬停在他胸口,没有触碰,但这种触摸更让人不安。
“但你不一样,你身上有种干净的东西。”
神永想要说什么,但她用手指抵住了他的嘴唇。
“别说话,让我说完。”
“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说实话,是因为你和唯前辈太像了,那种干净又有点疏离的气质,让人忍不住想靠近。”
“但是现在......”真希波舔了舔嘴唇。
那是个无意识的动作。
或者说,是某种本能的动作。
像动物在捕猎前舔舐獠牙。
她的眼中闪烁着某种危险的光。
“不一样了,我发现,你比我想象的要危险得多。”
“危险?”神永重复这个词。
“就像是丛林里最完美的猎物。”她的声音变低,带着某种原始的兴奋。
“外表温顺无害,却浑身散发着‘不要靠近我’的气息。”
“越是这样,就越想接近。”
“越是危险,就越想征服。”
“这反而更激起了我的......”她停顿了一下,眼中的光芒更加明亮,“狩猎欲呢~”
她的手指从他的嘴唇滑下。
沿着下巴。
沿着脖颈。
最后停在他的心脏位置。
隔着衣服,她能感觉到那稳定的心跳。
“你知道吗?”她突然说,“我很擅长狩猎。”
“从小就是。”
“而你......”
她的手掌平贴在他胸口。
“会是我最有趣的猎物。”
冬月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年轻真好。
他在心里叹息。
敢爱敢恨,敢于追求,敢于表达。
不像他,把所有的情感都埋在心底,直到它们腐烂发臭,变成某种无法愈合的伤口。
“我得走了。”
他走过来,轻轻拍了拍神永的肩膀。
那个动作带着某种鼓励。
或者说祝福。
“有什么困难可以随时来找我。”他说,声音里有真诚的关切,“这个地方,对年轻人来说,背负的东西太沉重了。”
“不要让它压垮你。”
“也不要......”他看了一眼真希波,“让它隔绝了所有的温暖。”
冬月离开后,花园里只剩下两个人。
真希波重新挽住神永的手臂,贴得更紧。
“好了。”她仰起头,“碍事的‘监护人’走了,神永君,现在可以坦白了吧?”
“坦白什么?”
“你的秘密呀~”
她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胸口。
“而且......”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你很孤独吧?”
神永没有回答。
“不是那种故作姿态的孤高。”真希波继续,“而是......好像从诞生之初就一个人站在世界尽头的那种孤独。”
“但奇怪的是。”她说,“你的孤独里没有绝望,反而有种很温柔的东西。”
然后她踮起脚尖。
飞快地在他脸颊上印下一个吻。
蜻蜓点水。
却如烙印般清晰。
“这算是定金!”她的脸颊泛红,但语气依旧嚣张,“在我彻底把你这只‘猎物’弄到手之前,不准被别人抢走了哦!”
说完,她哼着不成调的歌,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像只得胜的猫。
满足的,骄傲的,已经在心里规划如何玩弄猎物的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