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八章 往迹来程(四)(1 / 2)
对视间,赫连破先移开了目光。
他转身缓步走到桌案旁,低头看着上面铺开的名册——赵水看见,其他人的封任官职都已写好,却唯独排在前列的“赵水”二字
“你猜得没错。的确有别的事要与你相商。”赫连破说道,坐回木椅上,抬眸看向付铮,“倘若封赵水为赤炎少宰,你意下如何?”
付铮闻言先是一愣,嘴角在重复“赤炎”二字时开始上扬,显然在为他高兴,但这笑容很快在赫连破的目光下凝滞,逐渐皱起双眉,才反应过来赫连破询问的究竟是什么。
“星城少宰,是按将来承袭副城之位培养,而星城副城向来没有结亲的先例。倘若我二人想在一起,必将有一人停滞于少宰之位、甚至失去职权。赫连世子,你是在问这个吗?”
赫连破垂了下眼眸,应道:“嗯。”
“此事你可问过赵水?”
“没有。”
“赫连世子,是不打算问他了吗?”付铮面露疑惑,打量着赫连破的神色,问道,“既然此事关乎我二人,为何世子只告知我,不该也寻求赵水的意见吗?”
二人视线相交,房中一时静默。
赵水作为潜入星魂的“第三者”,也在付铮发出此问的时候愣了住——她原来早已提出过要与他商量。
可是为何,他们没有说?
“因为,有些话,我不能同他说——也不能同其他任何人说。”赫连破说道,“只有你,付铮。”
付铮微侧了下脑袋,摇头道:“我不明白。”
赫连破拿起砚台上的研石,一边缓缓研墨,一边说道:“商讨名册时,他们对水的任命争议最大。有的人建议多加观察,若要封也封个典籍官之类的职务,有的人则认为应公允对待,开阳门主主动提出想将他收归开阳门下,既是惜才,我想,也有庇护之意。”
“朝中还是有不少人忌惮预言一说。”
“所以,是我属意封赵水为赤炎少宰。一方面,他身上除了开阳的骁勇善战外,还擅长商贾,懂得借力打力、调用民资,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另一方面,前程与私情二者取其一,既不湮灭贤才、又让他不得不舍弃其中一样。如今众臣怕的就是他位高权重、又与你牵扯,只有这样,才能勉强说服众臣。”
“这些……”付铮深吸一口气,说道,“世子与他直说亦无妨,或许他有别的选择和想法。”
“我知道。”赫连破停下研墨的手,语气柔和道,“但除此之外,我还有私心。”
赵水心中一动。他没有想过,会是兄长反劝付铮不与自己知会此事。而且他隐隐感觉到,他们之间,似乎有着他所不知道的秘密。
“我希望他能够在少宰之位上尽快成长,有足够的力量自保。”然后他发现赫连破的目光定定地望向付铮,一字一声清晰地在耳边响起,“也想请你同我一起,保护他。”
窗外的光影在不经意间移动,映在了付铮褐色的瞳孔上。她眼眸一闪,便了然道:“世子是担心,预言?”
赫连破提起笔,笔尖蘸了下墨汁,将厚厚的一沓宣纸盖在名册上,开始一撇一沓书写星城预言。
“你还记得,那日水生辰时,我们在河边见识许星同天权之力的时候吗?”他说道,“她是个极有天赋的天权人,对预见之事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解。那日见她神情不对,我找她询问,她没有回答。但前段日子,她主动找到我,和我说了一些有关‘预言’的事情。
她说有些预言,例如天气,是即时可见的,夜空显现的星光与当下的时辰相差不多。但有些预言,是来自遥远而强大的星光,它们可能在天空流传数十年、数百年甚至更久,才传到了我们的眼中。天权辨认星象时,需要从它出现的起始时间、方位开始推算时间差,只因常常都相差无几,便没有在意。那‘天地混沌,善恶同出’的预言,也是按当下推算,可许星同说,她在帮一位星同收拾旧宅时,发现了他们祖父遗留的手稿,上面详细记载着预言出现当日的情形,以及前后几日的星象变换,发现它是逐渐显现、又按顺序消失的。”
“瑶儿没有同我说过这些……难道说,星象有时差?”
纸上的最后一个“诅”字收笔,赫连破拎起笔杆,看着桌面的白纸黑字道:“若手稿记载真实——是。或许,几十年前的人们并未过多留意,当时的星光太强、预言太重,大多数天权人都想争做最先书写出预言的那个人,所以便按当时的解读方法下了判定。星光消散,一切便无迹可寻,她的星同说当时祖父的确提出过异议,可想在惊涛上翻起水花,已是难上加难。更何况,所得结论,并未差多少。”
“但还是有差异,是吗?”付铮走到桌旁,目光灼灼地问道。
“许星同说,按手稿推算,星光应是百年前、西南方向生成的星象。她翻阅典籍古文,猜想‘善恶同生’的‘同生’,在当时当地,或许应是‘同时出生’之意。”
“什么?”
什么?
赵水的反应和面前付铮一样,明明听懂了,却觉得混乱又讶异。
“也就是说,预言本身就解读错了,是吗?”付铮又问道,眼眶已微红。
或许是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赫连破放下笔,一只手捏住宣纸一角,将他一点点揉进掌心中。他说道:“这一句话,从小到大我已不知写过多少遍,当时听许星同说完,我既气愤,又觉得可笑。然后她告诉了我当时在河边预见的——我们几人中,会经历彼此的生死、别离、相杀……”
付铮的下颚微张。
赵水看着眼前她的神情——她虽然惊讶,但眸中更多的是带着疑问的倔强——心中有种喘息不过来的苦。当时的她,心中定然是有几分不服与不信的。
“但许星同同时也说,所谓星运命途,不过提示了某些时刻发生的事情,却决定不了那一刻、任何时刻的心境。”赫连破继续说道,“所以,无论预言究竟怎样,我相信水,他的内心足够强大,不会变。但倘若,这预言被利用、恶人藏暗处,我若护不了他一生周全,他一人又如何应对暗箭陷害、旁人的指摘?付铮,必须有个人、有我足够信得过的人帮我护着他。”
付铮直直地看着赫连破。
此刻的赵水迎上她的明眸涟漪,从她眸光的反射中看见了兄长郑重而恳切的神情,只觉心头温热之甚。
半晌后,付铮只应了五个字:“我明白了,好。”
“所以封任一事,不必告知他。”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