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4章 闲敲棋子落灯花(2 / 2)
“还不过来。”
姜澂鱼一听,便赶紧起身朝他走过去,后面的小团子也一骨碌爬了起来。
旋即,姜澂鱼才懊恼地意识到,刚才陆廷渊那声吩咐,好像是冲着后面的小家伙说的。
要是有个大点的地缝,她此时一定一头扎进去。
所幸后面的小团子上前一把拉住了她的手,将她拉至餐桌旁,缓解了这进退两难的局面。
若是此时不顺势坐下来一起吃,那她还真不好解释自己方才为何站起来。
没办法,姜澂鱼只得硬着头皮坐了下来。
从今日开始,在陆廷渊眼中,她的脸皮得有两尺厚了吧……
坐下后相对无言。
布菜的内侍还是第一次在这潜麟宫中为女子布菜。
只见他先是试探着为姜澂鱼夹了几道菜,像八宝豆腐、凉拌春笋之类,而后观察着姜澂鱼的反应。
见她每样只是尝了一尝,内侍猜测这位大概不喜欢口味素淡的菜,于是又改去夹糖醋鱼、油辣藕片之类的。
怕被陆廷渊发现端倪,姜澂鱼连忙将碟子里的菜一一夹起,就连她一向不吃的鱼也都一并硬着头皮吃了。
这下轮到布菜的内侍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一时之间竟不知该给她再夹哪一样。
见她眼神落在汤锅上,于是连忙拿了小碗,为她盛了一碗燕窝芙蓉羹。
接下来的时间,姜澂鱼一直低头喝着那碗羹汤,不再动筷。
用完膳,陆辞还想继续缠着姜澂鱼下棋。
陆廷渊见状便板起脸,冷声问他:“夫子交代的字帖可练了?”
陆辞眼神有些躲闪,但还是义正严词地说自己已经完成了。
陆廷渊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不是那么回事,便让他拿了字帖过来,他要亲自检查。
陆辞也不推拒,听话地去拿字帖。
陆廷渊接过来翻了翻,又问过了一旁随侍太子读书的宫人,确认他的确是完成了夫子今日布置的课业,字写得相比以前也大有进步。
刚想出口表扬一两句,却听姜澂鱼微微咦了一声。
见她目光定在那本字帖上,陆廷渊便将字帖递与她,沉声问:
“可有什么不对?”
姜澂鱼看了陆辞一眼,后者做贼心虚,忙装作渴了,吵着要喝水,内侍见状连忙带着他去喝水了。
姜澂鱼旋即看了眼陆廷渊,而后才迟疑道:
“回陛下,臣女瞧着这好像并非小殿下的笔迹,他的腕力没这么稳,而这几页,控笔明显要比其他页强上许多。”
陆廷渊翻了翻之前的,确实这几页线条流畅地不似进步,倒像是突然换了一个人。
这下哪还有什么不明白,他当即压着怒气,喊了声:
“陆辞!”
陆辞一听父皇又喊他全名,拿杯子的手都不禁抖了一抖,却故意装作没听见,磨蹭着不肯过去。
陆廷渊随即提高声音,又喊了他一声。
陆辞知道,这声他要是再不过去,恐怕屁股就要挨揍了,于是放下杯子,不情不愿地挪了过去。
“这是谁替你写的?”
陆廷渊指着那页字帖质问。
陆辞背着手低着头,嘴巴闭得很紧。
陆廷渊脸上一片阴云。
“不说是吧,打从明日起,你不必去上课了,就在这潜麟宫里老实呆着,敢偷懒让旁人替你代写课业,我倒要看看,在这里哪个有胆替你写!”
“父皇!”
一听哪儿也不许去,陆辞顿时着急了,可怜巴巴地喊了一声,随即才为自己的行为辩解道:
“夫子说了,‘君命不可违’!伴读们都是我的臣子,所以,我让他们做什么,他们都应该听从,难道不是吗?”
陆廷渊不怒反笑,这么个小人哪来这么多歪理?
“你既知自己身为储君,那父皇今日再教你一句,‘君之所以尊者,令!令不行,是无君也。故明君慎令!’你连练字帖这样的小事都要动用君王的权力,强迫臣子替你去做,久而久之,他们会如何看待你?君王的命令可还有威慑力可言?!”[注1]
陆廷渊将字帖往桌上一拍,目光凌厉地扫向陆辞,带着属于上位者的威压,后者不自觉瑟缩了下。
就连旁边的姜澂鱼都被殃及到了,被迫感受了一番来自帝王的怒火。
这可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啊!
许是陆廷渊自己也觉得有些太过严厉了,况且今日还有旁人在场,陆辞到底是储君,年龄又小,总不好叫外人看他的笑话。
于是强自压下火气,吩咐宫人将陆辞带回自己的寝殿,并交代必须看着他练完三页字帖才准睡觉。
陆辞像只被斗败的公鸡,耸头耷脑地从陆廷渊手里接过字帖,拿到手后还不忘可怜巴巴地看了姜澂鱼一眼。
姜澂鱼回之以一道略带安抚的目光,随即为他求情道:
“陛下,小殿下也是一时顽皮,想来是知道自己做错了,才一直拖着不肯说。这些日子他总在公主殿里练字,我瞧着比刚开始好多了。殿下还小,天分又高,慢慢教总是会好的。”
此时陆廷渊心情也平复了些,沉声问委屈地看过来的陆辞:
“是这样吗?”
陆辞忙点头,“父皇,儿臣知道错了。”
“既然知道错了,就要改正,再让我发现,仔细你的皮。”
收到来自父皇的威慑,陆辞连忙胡乱点了点头,随即逮了个空隙,便擡脚溜了出去。
宫人见状急忙跟了上去,姜澂鱼看了眼外面渐渐晕开的夜色,也开口告辞道:
“陛下,如今天色已晚,若无旁事,臣女可否先行回宫?”
陆廷渊点了点头。
待出了殿门,内侍少监冯春极有眼色地上前,手执宫灯亲自为姜澂鱼引路。
“多谢冯少监。”
冯春笑着道:“姑娘客气了,夜里露重,这青石板容易湿滑,姑娘当心脚下。”
姜澂鱼颔首。
今日天色也不早了,这时候再去找秋屏有些不合时宜,况且还有陛下身边的内侍跟着,姜澂鱼顿了顿步子,径直回了寝殿。
昌平公主此时却还在殿里等着她,一见她回来,便火速拉着她去了自己的卧房。
“下学后阿辞急匆匆地拉着你去哪了?害我白等你一场,晚膳都没怎么吃!”
昌平公主一边向她展示着自己一套又一套的骑装,问她哪一件好看,一边还不忘控诉。
姜澂鱼抱歉地笑笑,“小殿下非要拉我去同陛下下棋,你也知道,潜麟宫戒备森严,我也递不出话来。”
昌平公主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随即警告她道:
“你可别有旁的心思,阿辞不过是觉得你长得像我故去的阿嫂、他的亲娘而已……想多了可是会失望的。”
姜澂鱼笑笑,随即指了指其中一件折领窄袖长袍,同她打趣:
“我哪里敢多想,倒是公主殿下你,明日只不过是寻常的骑射课而已,为何要劳师动众、大晚上还非要拉我过来,特意挑选衣服呢?”
昌平公主有些羞恼地背过身,去屏风后换了衣服。
姜澂鱼嘴角的笑意也落了下来。
是啊,她如何敢多想啊。
一个在别人心中已经死了的人,一个注定不久后就要消失在这世间的人,想什么都是徒劳,只会徒增生者的哀思罢了。
思及此,姜澂鱼轻轻叹了口气。
那孩子,她最近好像是同他走得太近了些。
她应当再克制些的。
相比于得到过又长长久久失去的痛苦,从未得到,对他来说何尝不是一种幸运、一种仁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