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旧事终明拨云雾(2 / 2)
见他这次是真的生气了,姜澂鱼不敢再去惹他,只能闭着嘴乖乖缩在他怀里,任由他抱着自己大步离去。
王帐内。
江太医先将姜澂鱼脱臼的手臂接了回去,而后又给她开了些消肿止痛的药膏,叮嘱她要每日按时上药,不可再剧烈活动,这才提上药箱出了营帐。
陆廷渊全程冷脸旁观,站在旁边一言不发。
虽是冷着脸,可细看却能发现他整个人都在紧绷着,眼里亦是充斥着对姜澂鱼伤势的心疼和担忧,显然不似他表现出的那般冷漠。
此时帐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姜澂鱼忐忑地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试探道:
“生气啦?”
陆廷渊依旧不答话,姜澂鱼无奈,只能一边耍赖一边哄他。
“你过来嘛,我有话同你说……”
陆廷渊勉为其难地朝她那边走了两步,依旧冷着脸,一副拒不合作的态度。
见他仍旧不为所动,姜澂鱼不由得使出了卖惨加撒娇的大招。
“我胳膊疼,你就不能靠过来一点吗?”
闻言,陆廷渊这才纡尊降贵地走到她身边,然后俯下-身去,打算听听她又要向他灌输什么歪理。
“说吧,愿闻其详。”
他是真的生了气,心里暗暗下定决心,这次不管她说得再怎么天花乱坠都没有用,他不会同意将他们的关系再这么藏着掖着下去。
稍一走神,唇瓣上却传来一阵温热的触感,而后稍纵即逝。
姜澂鱼仰头看着他,呵气如兰。
“对不起嘛,我不是故意要躲着你的,只是以我现在的身份和你待在一起,我会有些不自在……”
说这话时,她的脸颊有些绯红,不知是因为方才主动亲他才这样,还是因为知道自己理亏而羞愧。
其实这也不怪她,她自小便被教之闺训,举手投足都要合礼教,守规矩,婚嫁前莫说与男子在外人面前举止亲密,就连在太阳下同他并肩而行,对她来说都有些出格。
陆廷渊得了香吻,心情这才好了些,他顺势坐上榻沿,语气故作倨傲:
“这还差不多,朕堂堂一国之君,怎么就沦落到让你拿不出手,甚至不愿示于人前的地步了?”
姜澂鱼顿了顿,似是不知该如何作答才好。
良久,她才语气咸涩地开口解释道:
“不是不愿,是不敢——我怕大臣们的口诛笔伐,怕夫人们的议论误解,怕我有一点做得不够好,他们便会说我德不配位,配不上做你的皇后……”
说到最后,她声音里几乎带上了些哭腔。
极度渴求外界的认可,苛求人格的完美,她是骄傲的,可她也是自卑的。
她从没有跟他说过,当年嫁给他时,她的内心背负了多么沉重的压力。
那时她父母双亡,家族式微,被先帝一纸婚书指给陆廷渊,做他的王妃。
于是,年少时那份刚刚萌芽的懵懂的喜欢,在帝王的指婚恩赏下,便显得单薄而羞于示人。
来到玉京,置身于权力的漩涡中,她哪里会不知,若是有妻族的支持,陆廷渊的立储之路会好走许多。
当她见他深夜难眠,为某件事愁得焦头烂额的时候,而她在旁边看着却爱莫能助,那种无力感非言语所能描述。
夫妻一体,可立储之路,他却只能一人孤军奋战。
每当这种时候,她的心里便升腾起一股浓烈的自弃与自卑。
“我曾无数次想,若你娶得是高官权贵的女儿,当初朝堂之上,与宸王分庭抗礼之时,你便不会势单力薄;若你娶得是世家大族之女,官场驳杂的人际关系便能为你所用,你便不必大费周章招揽谋士;若你娶得是兵权在握的武将之女,你就不会无兵可用,处处掣肘,只能自己去战场搏杀,以命换军功……
我从不敢问你,有没有后悔过,娶我这么一个无权无势的孤女——因为我心里觉得,你一定是后悔过了。”
哪怕只有一瞬,也足以让我心碎。
听完她声音含混带着哭腔的这番话,陆廷渊在这一刻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原来他的妻子,当年在面对他的野心与宏图时,心里竟生发出这样的自卑自贬之感。
“不是的,阿妤。”
陆廷渊将她揽入怀中,“不会有这样的假如。凡我想要的,我会用自己的双手去取得,从不仰赖别人给予,皇位如是,你也是。”
“什么‘我也是’?”
姜澂鱼咕哝了一句,有些不明所以。
陆廷渊擡手擦了擦她脸上的泪珠。
“当年,是我向父皇主动求娶的你,所以才会有那道赐婚的诏书。对我而言,你从来都不是困扰。”
时光回溯到多年前他们在西州分别的那一天。
少年亲手将少女一头墨发绾了,并为她簪上发笄。
今日过后,他便要回京,从此与她相隔万水,遥亘千山。
彼时萧妤父兄新丧,对她来说,面前的少年是依赖,是倚靠,是目睹她最伤心欲绝一幕的亲近之人。
现在,连他竟也要离开她。
她心里明白,今日一别,或许往后多少年他们都不会再见了。
思及此,她的眼泪便止不住地往下掉。
美人浥泪的场面让人不自觉便心生怜惜,何况是他心里的人。
陆廷渊擡手去擦她的眼泪,却似今生今世也擦不完一般。
她哭得那么伤心,连带着他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他头一次将她拥进怀中,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眼里的情绪。
穿堂风从洞开的大门一路吹至灵堂前,吹得白幡四下摇摆,片刻都不得平静。
望着她有些消瘦又有些颓败的清丽面容,他意识到,往日强盛的节度使府将不再是她的庇护之所。
他走后,群狼环伺下,她如何能保全自身?
或许她会在某个陌生男子的深宅后院里,蹉跎一生;又或许她抵死不从,自此玉殒香消。
无论何种结局,都是他无法容忍的。
所以,离开时,他对她说:“阿妤,等着我。”
等着他?为何要等着他?等着他做什么?
那时萧妤对他这句似是而非的话有些不明所以,也看不懂他深邃的眼眸中潜藏着的情绪。
陆廷渊临走时将卓杨留给了她,交代他务必看护好她的安全,自己则带着卓枫以及残留下来的一小队人马回到玉京。
回京路上,卓枫看出了他的心思,问道:
“殿下,您真的要娶萧姑娘吗?”
虽然萧姑娘很好,可是如今她家破人亡,王妃之位若是给她,意味着殿下夺嫡之路将会失去最可靠的姻亲联盟,势必会因此势力大减。
连日来昼夜不分的赶路让陆廷渊脸上罕见地出现了一丝疲惫,他低眸的瞬间,眸子里却闪过一抹不轻易流露的温柔。
“牡丹不开在有主的花圃里,那便意味着人人可摘。此时我若不为她提供庇护之所,她就要被移种到别人家的花园。我会担心她吃得不好,穿得不暖,日日为她提着心、吊着胆,没有一日可以安宁。与其这样,不如我亲自来当这个养花人。”
于是,在父皇问他此次回京后可想要什么赏赐时,他说:
“萧将军赤胆忠心,以身殉国,然遗孤尚幼,孤苦无依。儿臣认为,除却对萧将军追封加谥外,还应当厚赏其女。”
“朕问你想要什么,你怎么又去替他人请赏了?那你认为该如何封赏才好?”
“儿臣身为皇子,今正妃之位尚缺,若是以此为赏,倒也不算辱没了良将之后。故儿臣恳请父皇,将萧将军之女萧妤指婚于儿臣,以示朝廷之恩,以慰将军之灵。”
陆骞垂下眸,神情若有所思。半晌,他才应道:
“准。那便让她做你的王妃吧。”
这些事,陆廷渊从没有跟她说过,是以她也就无从得知。
她一直以为,他是因为那道赐婚圣旨而不得不娶她。
姜澂鱼呆愣了一瞬,而后才闷闷地问出声:
“做你的妻子或许我尚能胜任,可是,你真觉得我可以做好你的皇后吗?”
陆廷渊擡手擦去她眼角的晶莹,盯着她的眼睛认真说道:
“皇后为万民之母,自当心怀苍生,德范天下。你天性悲悯世人,每当有灾害发生,你总是亲力亲为,布善施粥,安顿流民;身边人落难,即便豁上自己的性命,你也不会坐视不管;处置庶务井井有条,人情交际从容有度,对待下人赏罚分明……做好皇后最重要的从来都不是出身与权势。阿妤,你是天生的皇后,没有人会比你做得更好。”
听他讲完这么一长段溢美之词,姜澂鱼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她将头埋进他的胸膛,脸颊梨涡微现。
“你是偏心我,才会觉得我哪里都好。你的结论一点都不客观。”
陆廷渊揽过她的腰,嘴角亦是带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旁人如何想的我管不了,在我心里,你会是最好的皇后,也是我最好的妻子,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别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