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2 / 2）
奚玉黎转头看向身边的姑娘们。
除了江清菡面上有些不忍，出手只废掉对手手臂外，不管是越家姐妹还是宁剑心跟白薇，几乎都是朝对手丹田下手，虽没下杀手，但也没哪个犹犹豫豫地陷入被动。
打斗愈演愈烈，倒在地上的散修越来越多，时琅川跟奚玉黎、施月磬三人还轻轻松松站着，其他几人却已经喘着粗气，看上去十分疲惫，哪怕在寒冷的冰宫中，也出了一身热汗。
奚玉黎扫了脚下的尸体跟抱着肚子、摊在地上惨叫的散修们，又看了看缩在一侧冰墙后面朝这边探头探脑的其他识时务的散修，让巧巧布下隔音结界，以防其他散修听到：“小石头，你想到出去的办法了吗？”
时琅川拿出手帕，细心擦拭掉她手上溅到的血：“将所有小宫殿中的藏沫柔冰取出，便可使用灵气。”
奚玉黎了然。
有了灵气，他们便可通过光柱回到地上。
越拂晓蹙眉道：“可取出这么多，阵法不是就被破坏了？”
时琅川淡淡瞥了她一眼，刚想反唇相讥，视线触到奚玉黎虎视眈眈的眼神，哑然失笑：“所以我说所有小宫殿。”
他特意重重念了‘小’字。
‘阵盘’被拆除，融灵大阵将无法再汲取灵力，但只要阵眼没动，以原本汲取的灵力储量，这冰宫的稳固最少还能坚持半年。
奚玉黎用胳膊肘悄悄怼了他胸口一下，松开了他的手：“那咱们抓紧时间，等出去后你们将此事上报就好！”
众人刚要答应，忽然间，一声熟悉但远比先前更大的剧烈声音响起。
奚玉黎猛地转头，便见一座六层大宫殿正轰然倒塌，这似乎是拉开了大阵破碎的序幕，在很短时间内，周围大大小小的宫殿全部倒塌，接连不断的碎裂声响起，冰层猛地破裂开来。
“啊！”
“救命啊！”
散修们哭爹喊娘的声音响起，忽然有股强烈到仿佛风眼的吸力传来，奚玉黎下意识想用灵力抵抗，但不知处于什么原因，她体内的灵气并未回复，只能在吸力作用下失去了意识。
昏厥前，她看到越拂晓姐妹紧紧搂抱在一起，看见施月磬同样被卷入漩涡，看见白薇跟江清菡在空中挣扎——
最后，是时琅川额角青筋弹出，双臂死死搂住她的腰，却在两个反方向的吸力下，一点一点分开……
……
“公主，公主，你快醒醒！”
“宿主，快醒过来啊！”
巧巧跟系统的声音将奚玉黎从昏昏沉沉中唤醒，她眼睛半睁，就见略显黑沉的天色中，蓝色玉梳跟小蓝球正晃来晃去，见她醒来，兴奋地上蹿下跳。
奚玉黎看向周围，这是一片黑压压的大山，她近处枯木丛生，远处却仿佛绿树成荫，似乎有一条无形的线将两边分割开来，勾成了不一样的世界：“这是什么地方？小石头跟拂晓他们呢？”
难道那吸取灵力的东西竟然是什么传送阵或者大型幻阵不成？
巧巧道：“公主现在在一段弯折的时间长河中，驸马跟其他人都被吸去其他地方了，巧巧只来得及用护罩护住公主……”
它声音有些沮丧。
“这不是你的问题，有东西捣鬼，故意想将我们分开，咱们有所顾忌，祂却肆意行事，自然敌不过！”奚玉黎冷冷扫了仿佛被大黑布罩住的天空一眼，站起t身来，担忧道：“就是不知道小石头跟拂晓他们会不会出事。”
“应该不会。”系统检测了下周围的环境，肯定道：“周围的能量是固化的，系统检测时琅川等人也跟宿主出于同一位置的不同纬度，天道同在其中，无法干预能量变动。”
奚玉黎听懵了：“什么意思？”
“公主，球子的意思是，这是过去的重现，但并非真正回到了过去。”巧巧经常跟系统斗嘴，倒是将它的那些专业名词学会了七七八八：“驸马他们跟你看到的景象一样，但这本就是他们的过去，这地方本身就已经有一个天道了，驸马他们无法直接穿越到过去干涉自己曾经的选择一样，天道也同样不行。”
小蓝球上下晃了晃：“梳子说得对！”
有道理……个头啊！
奚玉黎反驳：“我在南华帝君记忆里跟我阿娘聊过天，我阿娘还给了巧巧能量呢！这不同样是在时间长河中吗？”
“魔帝比这小世界的天道强不知道多少呢！”巧巧认真解释道：“而且，魔帝也没有办法改变过去已经发生的事情，真要这么厉害，魔帝当初肯定钻进时间长河在南华帝君年幼弱小的时候一巴掌按死他了！”
奚玉黎反驳不了。
系统道：“而且你们那不是在过去，只是记忆投影，像紫霄魔帝这么强的人肯定能感觉别人在窥探自己的过去，所以她临时上号联系了你，但你们本来就在同一条时间线上啊！”
巧巧补充：“如果在真正的时间长河里，魔帝是无法附身自己的，她也只能像是公主现在这样，以局外人的角度看自己的曾经，无法对过去发生干预。”
这就好！
奚玉黎松了口气，忽然身后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奚玉黎下意识想躲开，那个穿着粗布麻衣的男子已然穿过她，左顾右盼后，将怀里发出微弱哭声的婴孩小心放在地上。
他喃喃道：“别怪爹娘狠心，仙人说你这样的孩子生来不详，你留在家里，我们这一家子都没办法活了，你、你……”
他叹了口气，步路蹒跚地离开了。
“我出生几日，亲生父母就说我不详，将我扔进了山里……”奚玉黎脑海浮现出这段话。
小石头！
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击中，她倏地瞪大眼睛，跑过去蹲在婴孩身边，仔细辨认着他的眉眼：“真的是小石头！”
想到系统刚才说时琅川跟越拂晓也同样能看到这一幕，奚玉黎遍体生寒。
如果拂晓也能看到前世自己跟小石头互相厮杀、将彼此置之死地的场景，她眼前阵阵发黑，头皮发麻——拂晓如果知道了这一切，她以前做出的那些努力就白费了！
这该死的天道究竟想做什么！
难道祂发布任务的目的不是保全拂晓，不是自保，而是要想方设法让拂晓跟小石头敌对吗！
奚玉黎心里又急又气，简直恨不得将天道彻底按死。
记忆长河中的时间显然比现实过得快许多，随着天空渐渐泛起苍白的微光，躺在地上的婴孩此时已是面色发青，发黄纤细的头发跟睫毛上结了微霜，气息奄奄，连一声哭声都发不出来。
奚玉黎急得上火，偏偏她伸出手去却总穿过婴孩的身躯，根本没办法把地上的婴孩抱在怀里：“小石头的养父怎么还不来？”
巧巧跟系统自然回答不了她。
眼看着婴孩几乎快断气，周遭还是没有人影，奚玉黎快急疯了：“你们俩快想想办法，天道真没设法将小石头的养父引走吗？”
巧巧也不确定了：“不应该啊……”
这孩子本就脆弱，现在又在山上冻了一晚上，以他此刻的状况，哪怕现在被养父抱走，也未必养得活，那他当初是怎么活下来的？
“对了！”奚玉黎努力保持镇定，分析道：“你们说过，当局者无法干预过去自己的选择，那我应该是可以的吧？我本来就是他们这片空间中的变数啊！”
巧巧犹豫道：“过去无法改变……”
“但历史可以补全！”奚玉黎盯着地上气息微弱的婴孩，心中一痛，深吸了口气，坚定道：“时间长河中的小石头是活着等到他养父的，不是吗？只要不改变结果，中间的过程我可以改变，对不对？”
巧巧无言以对。
系统想了想，犹豫道：“宿主，你身体没办法接触他，但我有办法让你元婴隐身接触到他，不过——”
奚玉黎面上浮现喜色：“不过什么？”
系统道：“一次，十万极品灵石。”
巧巧炸了：“你抢钱啊！”
系统气呼呼地反驳：“才不是，我要抽用时空能量才能这么做的，我现在又不能联系上老板，没法兑换，这些时空能量可都是我的老本，根本就没赚宿主的钱好嘛！”
“十万就十万。”源归境中有二十几条大矿脉的富婆黎懒得跟它讨价还价，直接撬开一截矿脉扔过去，系统刚喜滋滋地想收起来，玉梳却抢先一步收了起来，数出十万灵石塞给小蓝球：“一次一结算！”
奚玉黎盯着地上气息越发微弱的婴孩，盘膝坐下，元婴出窍，她摇摇晃晃地适应了下这具只有自己拳头大小的身体，试探性地去碰婴孩，却再次碰了个空：“小破坏，快点！”
小蓝球收起灵石，飞到奚玉黎头顶上晃了晃，一串白色光点洒下，奚玉黎当即感觉这具身体中涌起一股热意，她再次去摸婴孩。
这次，她碰到了婴孩冰凉的小手，似乎感觉到什么，他紧紧攥住了她的手，滚烫的掌心吓了奚玉黎一条：“他发热了！”
奚玉黎当即拿出灵泉水跟止血糖，系统吓了一跳，连忙提醒：“宿主，他太虚弱了，这些东西他吃下去会爆体而亡的！”
会爆体吗？
奚玉黎吓了一跳，连忙在系统的贴心指点下，凿开附近结冰的河，抽出一碗水，用火烧开，又从止血糖上刮下一点粉末，跟一滴灵泉水混进开水里，用灵力调整成不会烫到婴孩的温度，才小心翼翼地喂到他嘴里。
奚玉黎拿着帕子擦拭着小琅川蠕动的小嘴时，忽然想起当初捡到银焱狐幼崽时，她大把大把的神草神果往它嘴里塞，也没见它吸收不了，顿时对施月磬的讨厌程度又多了一层。
果然，真小孩跟假幼狐就是不一样！
奚玉黎想抱起他，给他换个保暖的襁褓，系统连忙阻止她：“宿主，你没有凡俗界的面料，不能换，不然时间会倒退到你喂药之前，这次机会就白费了！”
奚玉黎是个听劝的人，只得打消了主意。
小琅川在那点儿止血糖跟灵泉水的作用下呼吸逐渐变得有力，身上的热度也褪了下去，他歪着头，那双深棕色的眸子亮晶晶地盯着她，似乎是能看到她一般，看上去可爱极了。
奚玉黎飞到小琅川上空，他伸出藕节般的小胳膊，似乎是想抓她，但在触碰到她的前一刻，他抽回了手，朝她露出一个无齿的笑容，隐约跟多年后无辜却又淘气的模样重合在一起。
奚玉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把他手臂塞回襁褓里：“别说，你这表情跟长大后也没什么区别。”
小琅川歪头盯了她半天，咿咿呀呀地叫了起来，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奚玉黎坏心眼地想拿出聚影珠录下他现在的样子，但下一息，聚影珠在她手中消失，小琅川瞪大双眼，双手探出襁褓，焦急的在空中挥来挥去，奚玉黎想把胳膊给他塞回去，手却再次穿过了他的身体。
她唤道：“小破坏……”
系统提醒道：“宿主，有人来了。”
它话音刚落，旁边就响起踩在枯枝上嘎吱嘎吱的声音，一个穿着补丁短打的中年男子在草丛中钻了出来，他背着弓箭，腰间别着短刀，手里还提着一只干瘦的野鸡。
奚玉黎松了口气，看向男子的脸，果然从他脸上看出了焕生的痕迹。
他看见了扔在地上的小琅川，脚步顿了顿，摸了摸扁平的肚子，感叹了一声“造孽”，叹了口气，就绕过襁褓往前走。
奚玉黎顿时傻了眼。
好在男子走出几十步，在原地转了两圈，咬了咬牙，又回来将小石头抱走了。
奚玉黎元婴归体，跟在他身后，听到他一边走一边嘟囔：“你啊，被扔在山上居然还能碰到我，也t算是个命大的，正好我娶不起媳妇儿，你就给我当个儿子吧！”
小琅川似乎听懂了，咿咿呀呀地回应起来。
这就是小石头最怀念的那些年吧！
奚玉黎驻足在屋外，看着屋内躺在木板床上挥动着小手的小琅川，眉眼弯了弯。
时间一晃就过了十八年。
中年男子腰背逐渐佝偻的同时，曾经躺在床上咿咿呀呀自己跟自己说话的婴孩也长成了相貌清俊的憨厚少年，奚玉黎也从笨手笨脚全靠系统提点才能给婴孩喂食的少女变成了熟练收拾各种烂摊子的面瘫少女。
奚玉黎闭着眼从玉简学阵法，脚下却熟练地绕过村尾的几块大石，跟在时琅川身后，没过多久，就听到前边传来“啪叽”一声。
又来了又来了！
奚玉黎心累地收起玉简，再一次跳下山沟，走到虚弱地摔下山沟的昏迷少年身边，熟练地检查身体、喂药、包扎，确定骨头愈合后，再拆掉复原，整个过程一气呵成。
毕竟，任谁类似的事情做了十八年，都不能不熟练。
奚玉黎蹲在昏迷少年身边，凝视他片刻，嘟囔道：“难怪你遇到我后处处体贴，连报仇都肯放弃，原来是你欠我在先！”
十八年前小琅川被养父抱走时，奚玉黎原以为悠闲在旁边盯着就好，哪知道单身男子带娃这么不靠谱！
与小石头形容的一致，他养父时大狗确实是个慈爱的好人，打来的猎物跟积蓄都毫不吝啬地用在小石头身上，但好人并不意味着他能够照顾好一个没有自理能力的孩子。
小琅川也不知是因为天道作梗还是魂魄虚弱的缘故，风一吹就得风寒，发热咳嗦，每次生病都下不来床，小命几次险些不保；走在路上颤颤巍巍，动不动就掉进这沟那沟，摔得头破血流，骨头也动不动就摔断。
时大狗花光银钱请大夫给小琅川看病，但大夫的医术却不怎样，别说彻底治愈，连缓解都做不到。
没办法，奚玉黎只能出手，小琅川发热时，她就悄悄把灵泉水药倒进他喝的水里；小琅川晕倒在路上骨折时，她就赶在父子俩发现之前将他的伤治好大半；冬天大雪封山的时候，她默默在茅屋外施加恒温咒——好不容易才让他长到十岁。
但她也只敢做到这种程度，父子俩吃不饱、穿不暖，她看得心颤，却根本没办法插手。
等到小琅川长到十岁，奚玉黎记着他说的话，总算敢给他在水里放了小半颗止血糖，将他身体调养地康健许多，从此瘦弱的小小少年背着比他半身还要大的弓箭，天天往山上跑。
开始时，他箭术不佳，奚玉黎暗暗用灵力操纵着助他；他养父时大狗缠绵病榻，她亦悄悄用灵泉水帮着他减轻痛苦……
奚玉黎盯着昏迷中的稚嫩少年，懊恼地拍了下自己的额头：“巧巧，小破坏，等回去后，我要是跟小石头说结束这段关系，让他认我做姐姐，他能愿意吗？”
虽然她跟小石头定情在前，但她从小照顾小琅川长大，这会儿看着他长成自己记忆里缠着自己的清隽少年模样，也实在难以生出旖旎的心思，听到旁人给他说亲，她虽有些怔忡，但更多地还是唏嘘。
毕竟谁能把这么个处处要她操心的小破孩当成恋人道侣啊！
巧巧犹豫道：“不能吧……”
能愿意才怪！
系统呵呵一笑，不打算告诉奚玉黎，存在于另一维度的时琅川能看到她做的事、听到她说的话。
这家伙本来就偏执，对她的情愫深入骨髓，这下知道她曾经在他最无助最脆弱的时候一直跟在他旁边保护他，便更不会放手了！
奚玉黎伸手，隔着空气戳了戳少年的脸。
不同于小石头曾经告诉她的家中穷困潦倒，是人都瞧不上，因着这副相貌跟父子两人踏实勤奋的好名声，这村里喜欢小琅川的姑娘着实不少，连她们的父母也并未严厉反对，甚至暗示时大狗可以过来提亲。
时大狗自然很高兴，想置办彩礼去提亲，但小琅川却拒绝地彻底，将家里的闲钱却都买了供时大狗养身的药材，生怕养父退回去，还让人直接跟其他药材一起配成了药包。
——没了置办彩礼的钱，就算人家再看重他，也是不肯白白送一个女儿给他的。
奚玉黎戳着戳着，躺在地上的少年忽然睁开了眼。
“怎么又晕过去了。”他揉了揉眉心，活动了下手脚，确定没有什么严重的伤势后，便爬起来整理好弓箭，继续往山上赶去。
奚玉黎刚要跟上，就听到巧巧提醒：“公主，驸马的养父现在已经进了西决山脉！”
已经到这时候了吗？
奚玉黎心一紧，停下脚步：“就不能……”这个善良的老人，不该是这样的结果。
巧巧加重语气：“历史可以补全，过去不可以改变，公主你是知道的！”
系统安慰道：“宿主，你把这看成是历劫就好，他只是结束了时大狗这悲苦无望的一生，下一世就会转世成道途坦荡的焕生呢！”
奚玉黎：“……”不这样还能怎么办呢？反正她也没法插手。
她先前也试过提前将小琅川的身体变好，但时空一荡，她眼前的身体康健的小琅川又瞬间变回了那副病弱的样子，平白浪费了十万极品灵石，却根本没有任何改变。
奚玉黎叹了口气，隔着一块帕子，呆坐在旁边的大石头上，垂眸盯着下方连成一线的蚂蚁，兴尽意阑。
良久，巧巧道：“公主，时大狗被狼吃了。”
奚玉黎睫毛颤了颤，低低地嗯了一声。
过了片刻，巧巧道：“公主，时大狗的魂魄跟在了驸马身后。”
奚玉黎头垂得更低了：“嗯。”
又过了片刻，巧巧的声音忽然微妙地擡高，语气犹疑：“公主，时大狗围着驸马转了几圈，他似乎发现驸马身体脆弱是因为神魂薄弱，承载不起这具身体了。”
奚玉黎捡了根木棍，怅然地画圈将蚂蚁圈了起来：“嗯。”
巧巧的声音忽然变得惊恐起来：“公主，时大狗似乎想要散尽魂魄为驸马补魂！”
奚玉黎习惯性应声：“嗯……嗯？”
她猛地擡起头来。
时大狗只是个凡人，怎么会知道恶毒的补魂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