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屠塔(2 / 2)
小公主天资比不过父母,嘴巴可比她爹娘利落多了。
时琅川没忍住勾唇一笑,他走到奚玉黎身旁,配合她对施月磬表达关切:“施少主连初赛前百名都未进入,想来如今处境堪忧啊!”
奚玉黎赞赏地看他一眼,叹息道:“小石头你有所不知,施少主实在是个心软的好人,在七层狱中不忍心对人下手夺取令牌,才导致其没进入前百,倒不是因为实力不济!”
人群中倏地响起质疑声:“才不是,我的令牌就是他抢走的!”
“什么?”奚玉黎面露惊讶:“他都动手了,居然都没进前百?”
时琅川露出跟奚玉黎同款的惊讶脸,反驳道:“不可能,谁不知道施少主最是心善友好?他岂会为一己之私,去抢夺别人的机会?”
众人心情复杂地看着两人一唱一和地‘维护’施月磬,看着登神殿殿主的眼神也从怀疑转为同情,虽然不知道这家伙是因为什么得罪了奚玉黎,但显然,他别想全身而退!
越拂晓、宁剑心等清楚这里边发生了什么事的修士则狐疑地打量着登神殿殿主,难道是他下毒嫁祸时琅川?可他跟时琅川什么仇什么怨?他为何要这么做?
更多人则议论起来:“是哦,施少主处处行善助人,如此仁心,又为何会抢夺他人的令牌呢?”
还有人质疑刚才发话的那人:“不会是你不知好歹地主动抢施少主,他反击吧?”
那人不服:“当然不是!难道被施月磬抢走令牌的就我一个吗?”他气得连少主的尊t称都不叫了。
人群中便有更多人出声:“我的令牌也是被他抢走的!”
“我也是!”
“还有我!”
一时间,主动出来认领的竟然有三十多人。
于是,其余人的表情更复杂了。
越拂晓、越晚照等或多或少被施月磬照顾过的人虽心知奚玉黎定然是发现了什么故意针对,但也不愿主动出来说他坏话,倒是一贯对其余天骄有嫉妒心的云从冕幸灾乐祸道:“施少主这善心有水分啊!”
登神殿殿主面具后的嘴角都忍不住抽了抽,虽然施月磬在人前的样子多半装出来的,但事真没少做:“既然是比赛,既然参加了,便要认真对待,若他进去后一事无成,又怎么对得起他一宗少主的地位?”
这话说得很有道理。
奚玉黎赞同地点了点头,然后面露同情:“施少主为了宗门如此努力,连自己的处事原则都顾不得了,但……”她欲言又止,苦口婆心道:“施殿主莫要太苛责他了。”
登神殿殿主:“……”
众人:“……”
时琅川跟着叹气,语重心长道:“有这样厚道的儿子,施殿主怎么也不知珍惜呢?便是施少主自告奋勇去搜寻贼子,你也该拦下,或者多派些人保护,不然施少主真有个三长两短,真是风离界的损失!”
登神殿殿主:“……”
众人:“……”
夺笋哪!
系统跟巧巧在奚玉黎的识海中都快笑疯了。
越拂晓不忍直视地侧过脸去,饶是她一直对奚玉黎过于相信时琅川的表现忧心忡忡,也不得不承认,在缺德这方面,这两个人还真就是无人可以拆散的一对。
奚玉黎尤嫌不够,张嘴准备继续发挥,登神殿殿主却抢在她前边开了口,声音略显无奈:“在下已经派暗卫暗中看护犬子,仅仅如此,思虑或许还不够周全,待大比结束后必定派更多人去协助犬子,在下替犬子多谢奚小姐跟时公子的关心。”
神族的寿命绵长,面前这家伙最少也有几万岁,不得不说,登神殿殿主真没辜负自己活得漫长岁月,她都胡搅蛮缠到这种地步了,他竟情绪还没有多大的波动,沉稳程度堪与她老爹相比。
她一边心中凝重,觉得这确实是个很难对付的对手,一边还不忘了故作恳切地飙戏:“但愿施少主平安无事。”
“多谢。”登神殿殿主点头道谢,刚才还冲突激烈的两人这会儿忽然变得融洽,这让旁边的吃瓜群众都有些跟不上节奏了。
正道八宗虽然一致对外,但内里也颇有比较的心思,至少登神殿因为内部事务丢人的时候,包括现在还有些虚弱的朝掌门跟凌夫子在内,都乐呵呵看着登神殿殿主被为难,谁都没有给他解围的意思。
于是他们就见登神殿殿主话头一转,又把话题拽了回来:“犬子到底是小辈,他的事暂且略过不提,眼下最紧要的还是找出毒害朝掌门跟凌夫子的凶手,总不能让他们平白受此磨难!”
朝掌门、凌夫子:其实也没那么着急。
奚玉黎视线在周围逛了一圈,见路剑音正蹲在宁剑心身边揣手乐颠颠地看戏,心弦一松,径直拿出可以检测真面目的灵器,分别递给周溯源跟云从冕:“我确实立场不够公正,墨真君亦心存偏见,验查之事就交给凌霜书院跟破云宗的诸位同道了。”
周溯源自然不会放过疑似毒害自己老师的人,而云从冕亦因为奚玉黎选自己而没选云昭而受宠若惊,二人双手接过灵器,挥手带着门下弟子便各自去验查在场之人了。
台上的人回到座位上,各怀心思地等待,没人敢再碰桌上的东西,也没人谈论施月磬被追杀跟中毒之事,气氛像是深海中的暗流,表面平静无澜,内里却紧绷而危险。
没过多久,凌霜书院跟破云宗的弟子们便揪着一串修士过来了。
云从冕恭敬朝奚玉黎拱手:“奚小姐,都在这里了。”
奚玉黎看着他们挣扎着“嗯嗯嗯”的模样,又看了眼在这里面算是安静的木沉,故作疑惑地挑眉:“这是?”
周溯源道:“这些人太吵了,在下便封住了他们的嘴巴。”
奚玉黎会意点头:“这就是他们的真面目了?”
“不是。”云从冕道:“这些人改变面目的模样五花八门,有用了术法的,还有不知道用什么东西沾了层皮的,硬生生把自己搞得爹妈都不认识,短时间内在下也想不出法子让他们全部恢复真面目,就干脆都带回来了。”
奚玉黎想了想,看向江清菡:“清菡,劳烦帮个忙。”
江清菡颔首,招呼着医修师妹上前,在这些修士身上一顿捯饬,就把伪装都卸了下来。
每卸一个,看台上便响起一阵惊呼。
“这不是先前从秘境中杀了松山老人孙子那个家伙吗?竟然混到这里来了!”
“咦,这个我也认识,是我们宗门的弃徒——”
“该死的淫贼,害我姐姐被采补而亡,我要杀了他!”
被卸下伪装的修士脸色一个塞一个的白,尤其作恶多端还有强敌在场的那几个,双腿都在发颤,战战兢兢地缩在原地,别说挣扎,他们恨不得地上有道缝能让他们缩进去躲藏。
看台上的怒喝声越来越大,奚玉黎瞥了宋剑星一眼,圆脸姑娘就利落地从储物戒中拿出无涯剑宗人手一个的喇叭状灵器,喊道:“都安静些,等下毒之事水落石出,你们再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她绷着脸,看着还真有几分威严:“现在都到了台上,你们还怕他们跑了不成!”
看台上的声音这才平息了不少,但下一刻,辰渡赛场的声浪又躁动起来。
“天哪,他竟然还活着!”
“不是说三木宗被魔修灭门了吗?他们的少宗主竟然没死!”
“所有人都不知道三木宗究竟得罪了谁才被灭门,这几乎成了未解之谜,如今木沉还活着,想来此事应该能有个答案了!”
时琅川在见到那张熟悉的脸的瞬间,就明白了奚玉黎为何发难,他心中一软,任由越拂晓等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也晏然自若地坐在原地给奚玉黎剥葡萄,全然不似认识木沉的模样。
他确定木沉已经死在自己手上,面前这个,不过是个冒牌货,黎黎刚才已经将情况扭转到有利于他们,他若真显出一丝异状,反倒是给她添乱,让登神殿这边得意。
登神殿殿主看见他这副‘以妻为天’的贤惠模样,默默转过了头。
——他开始怀疑他选择的正确性了,这个脑袋里除了奚玉黎什么都不装的家伙,真能如他们所愿吗?
朝掌门等人反倒对木沉没有多大兴趣,除了路慎远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外,其余人只淡淡瞥了他一眼,便仔细观察别人,显然并没有将下毒之事猜疑到他身上。
修真界那么大,小宗门数不胜数,每年都有小宗门建立,也有小宗门覆灭,实在不值得过多关注。
于是,在木沉直白地承认是他下毒后,绝大多数人都愣住了。
朝掌门忍着虚弱直起身,蹙眉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下毒害我?”
凌夫子补充:“还有我。”
木沉看向时琅川,视线触碰到他时,忽觉神识一痛,他立刻收回视线,准备倾诉灭门之痛,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你们这些大宗门的掌门长老,视我们小宗门为刍狗,若你们当初肯给予庇护,我们三木宗岂会落得灭门的境地!”
他管不了自己的嘴巴,几乎是惊骇得听着自己说出完全不符合内心的话。
登神殿殿主微微坐正,便见奚玉黎手指撑着脸颊,淡淡朝自己看来。
她的意图很明显,若是这会儿他再敢做什么手脚,她自然有本事把他一起拉下水。
登神殿殿主垂眸,双手悄无声息地叠在一起,拍了拍。
她赢了。
奚玉黎这才收回视线,就听到凌夫子擡高声音:“荒谬,你们灭门与我们何干?你向谁寻求过庇护?况且你真若是看不惯大宗门,你为何只对朝掌门跟老夫下手?”
木沉绝望地听着自己满是愤恨地说:“朝元宗是八宗之首,朝掌门自然首当其冲,至于你——谁让你这么倒霉?我本以为这个位置是你们山长坐的!”
凌夫子被气得脸上都恢复了血色。
周溯源扶住老t师,蹙眉道:“你这人实在不老实,便是你想对我们山长下手,又为何会放过其他宗门的掌门?”
木沉反唇相讥:“你怎么知道我没下手?难道我就傻到全用一样的办法?”
包括路慎远在内的其余五宗掌门到还算是稳得住,但他们身边的随侍弟子瞬间紧张,连忙拉着江清菡等人检查,果然在椅背、衣裳等处找到了还未触发的毒引。
江清菡瞄了奚玉黎一眼,朝忙着更换这些东西的长辈们拱手:“这些毒引跟凌夫子所中的十分相似,都是两者接触才会发作的。”
刚检查过自家掌门的仙海阁长老意味深长地瞥了徒弟一眼,道:“掌门身上的毒引也同样。”
江清菡脸上泛起红晕,默默低下了头。
仙海阁医修一脉向来与众人为善,其他人并不怀疑她们有意偏袒,凌夫子勃然大怒:“有你这种少宗主,你们三木宗平日里想来也没做好事,灭门——灭门——”
他脸色气得更红,到底说不出太过刻薄的话。
抱臂站在一边的云从冕难得好心地补充道:“灭门也是活该。”
破云宗掌门跟云昭齐齐喝道:“丛冕/师兄!”
云从冕不屑地翻了个白眼。
奚玉黎吃了颗葡萄,漫不经心地打量着被周溯源按跪在地上的‘木沉’,他表情狠戾,眼底却是深深的畏惧——难道是登神殿这边抓住他的把柄,逼迫他来的?
大概也是个可怜人。
这样想着,她转头看向朝掌门:“朝掌门,凌夫子,你们是苦主,怎么处理他,你们决定。”
她本来就没有杀死他的意图,倒不是因着什么‘无辜’之类的原因,这人又不是傻子,既然当了棋子,就该想到不管任务成功与否,他的结果都好不到哪里去。
她不会善良到帮助本来用来对付自己跟小石头的工具,当然也不会落井下石。
“这……”朝掌门跟凌夫子对视一眼,有些为难,他们毕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在自己没有多大损伤的情况下,对一个遭受灭门后变得疯狂的小辈发难,在外人看来,倒像是他们咄咄逼人了。
“阿弥陀佛。”一直保持沉默的玄云寺主持念了声佛:“若是各位同道为难,不如老衲将他带回去关进浮屠塔?”
据说关进浮屠塔后,除非悔改向善,否则是出不来的。
不过若是把塔打破,也能出来,时琅川有两次被关进浮屠塔,都是这么出来的。
跪在地上的‘木沉’眼中闪过感激,奚玉黎跟时琅川并无阻拦的打算,台上安静片刻,朝元宗掌门颔首:“如此也好。”
凌夫子哼了一声:“小子,你好好珍惜这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这也算是给你一个——”他又说不下去了。
云从冕怪里怪气地接话:“拜入大宗门的机会?”
凌夫子:“……对。”
破云宗掌门跟云昭已经放弃管束这个叛逆的徒弟/师兄了,他们深深觉得,这家伙真是拜错了宗门,要是当初验仙会进了凌霜书院,只怕现在周溯源都比不上他地位高。
‘木沉’忽然感觉自己的身体一阵轻松,刚才控制着自己的东西似乎放开了对他的桎梏,他心知自己是死里逃生,并没有节外生枝的打算,立刻朝玄云寺主持深深一拜:“多谢大师,在下愿入浮屠塔。”
“阿弥陀佛。”玄云寺主持擡手,身旁的渡缘便走到了‘木沉’身边,手掌泛起金光,一朵金色莲花朝他头顶落去。
“等等——”封印灵力的金色莲花没落进‘木沉’身体,反倒被一块薄冰击碎,在旁人惊诧的目光下,墨寒瑜走到‘木沉’身前,一字一句问道:“你刚才所说的话,是出自本心吗?”
奚玉黎眯起眼,她完全没想到,完成任务最大的绊脚石不是登神殿,而是墨寒瑜。
朝掌门迟疑道:“寒瑜,你什么意思?”
“就想出风头呗!”越晚照嗤笑一声,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讽刺道:“怎么,罪魁祸首认了罪,掌门跟凌夫子这个苦主也选择谅解,苦难大师更是提出了解决方法,一切都已经结束,墨师兄反倒不乐意了?难道非要把罪名按在时公子身上,你才甘心吗?”
“照儿!”齐越不走心地呵斥了徒弟一句:“不可对你掌门师叔不敬!”
“徒儿对掌门师叔并无半点不敬之意,若有,便只对墨寒瑜有!”越晚照配合地对朝掌门拱手道歉,便斜着眼盯着墨寒瑜,不屑道:“我看墨师兄是被人捧得太久,把自己当真理了,事情不依着你的想法来,就得推翻重来?你只是被人尊称一句剑圣,还真当自己是圣人吗!”
奚玉黎在心中暗暗叫了声好,并愉快地决定给越晚照准备一份大礼,以后她飞升了,她也得打包把这姑娘带走。
越拂晓微微一叹,她知道墨寒瑜必然发现了什么,但木沉此人本就作恶多端,这次突然出现,也必是被人利用着来对付时琅川的,她再盼着时琅川倒霉,也不能不顾奚玉黎:“墨师叔,你何必如此执拗?他自己亲口说出来的话,还有假不成?”
周围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木沉’身上,他忙不叠道:“这位姑娘说得对。”
墨寒瑜定定地看了越拂晓一眼,认真道:“我没把自己当真理跟圣人,也知道下药之事并非时——石头所为。”
越拂晓当众提到时琅川都是用‘姓时的’代指,墨寒瑜想了想,觉得他叫什么名字都跟此事无关,便顺着越拂晓的意图继续称呼时琅川石头。
越拂晓怔了下,语气也缓和下来:“那墨师叔为何拦住渡缘小师傅?”
越晚照差点气炸,她叱责这家伙半天,他无视她,却冲着长姐解释,她深深怀疑记忆长河中的自己根本不是爱慕他,纯属因为两个她都厌恶,所以故意表现爱慕恶心膈应这两人!
她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个道理,一把将越拂晓扯到身后,自己横在两人之间,似笑非笑地睨着墨寒瑜:“谁知道哪里又把他显出来了,说不定咱们朝元宗的墨剑圣不服长辈们刚才的决断,自己另有主意呢?”
墨寒瑜抿了抿嘴,没理会越晚照,转头看向时琅川:“下毒之事不是你,那三木宗的灭门之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