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第三十八章(2 / 2)
许蕴和斟酌着语言,回答:“陛下,如今多用土坝,以竹、木加固,黄河边的土质易散,因此容易决堤。
“上次重修堤坝,费了一万五千两,属正常范畴……”
意思是就算中间有贪污受贿,也没有太过分,起码修建出来的堤坝是符合目前质量标准的。
明慕有些不满:“年年都多,盛朝水系丰沛,需要多少个一万五?长久下来,也是一笔额外支出……”
“陛下所言甚是,但这属于当地问题……若是从别的地方运土过去,成本便要增加,年限也不一定能增加多久。”工部尚书也有些头疼。
“朕日前……想到了一个法子。”明慕想不到水泥出处的借口,干脆略过去,直接说了配方组成,又叮嘱道,“这法子虽说困难,但成品倒是比单纯土坝好上不少,尚书回去试试。”
一个从来不事生产的人,突然报出一个奇怪的烧制方法,肯定会让人心生怀疑,明慕想着解释的借口,却听到工部尚书立刻应下:
“臣遵旨,请陛下放心,臣一定尽快给出数据反馈。”
之前制作棉甲的时候,他也学了一系列术语,此时活学活用。
明慕的借口欲吐不吐:“嗯……?”
工部尚书得了方法,还挺高兴的样子,行了礼后立刻出宫,看样子是找人试验那个法子了。
明慕:“……?”
他很久之前就想说了,朝堂官员对他的信任是不是太高了一点?好像提出的事,就没有被驳回来的。
以前还有从三品、四品的官员在早朝上据理力争,试图辩论,最近也越来越少了。
怎么都快变成他的一言堂了?
明慕决定抽时间去找卜大人,别在私底下威胁别人,达到给他捧场的效果——他肯定也会犯错啊。
“真奇怪……”
明慕拿出书本,缪白太傅在外等候了片刻,见工部尚书离开后,才进来,开始今日的授课。
上午的教学结束后,缪太傅踌躇着,却没有说话。
明慕注意到对方疲倦、苍白的神色,担忧地问了一句:“太傅没有睡好吗?”
缪白简单地嗯了一声。
她擡起头,深深地看了一眼小皇帝:“臣,只是做了一个梦。”
“是噩梦吗?”明慕好奇地问。
她顿了一会,才点了点头。
于盛朝、于她而言,那的确是噩梦。
梦中,朝中诸官在先帝驾崩后,没有找回明慕陛下,而是请那位未出生的遗腹子登基,而后数年匆匆而过,但看到的画面,绝不是海晏河清,反而如先帝一般,香火翻腾。
明璇郡主继位,行事并不稳重,欲效仿太祖,尽失民心,又早早病逝;最后,才去西宁府,请了明慕陛下。
只是那时已经迟了……
梦中的具体情节,缪白都记不得,唯独记得最后陛下以身殉国的画面,血色从宫墙之上汩汩留下,仿佛鼻腔间都是血腥气息。
“太傅,没关系啦,今日给你放假,回去好好休息。”明慕拍了拍太傅的肩膀,语带安慰,“或者晒晒太阳,之前听医者说,噩梦入体是阳气不足。”
前些日子明璇睡不安稳,太医是这么汇报的。
缪白眨了眨眼睛,快速应了一声,在退下行礼之后,快速伸手,捏了一把明慕的脸。
确保手中的手感真实,她缓缓松了一口气,这才离去。
明慕:“……嗯?”
他有点懵。
太傅的力气不重,也只在脸上留下了浅淡的红痕,不算什么。但是这行为就挺奇怪的。
除了棉甲那事,太傅都很循规蹈矩,说要给他做好榜样。
今日大家都很奇怪。
——
千里之外,宁王府。
他收到小皇帝加急送来的回折,简直怒发冲冠:“他居然威胁我!”
王妃听到他的话,毫不客气地抽了一脑门:“你疯了?你想死,我可不想!仪鸾卫可是无孔不入。”
宁王刚才怒急攻心,现在回过味来,立刻压低声音,语速极快:“你看看,他在折子中是怎么说的!哼,什么燕都有名医,太医院都整顿了,哪来的名医?”
他和王妃相濡以沫数载,手上的折子都会主动给对方看,更何况这是“家事”。
王妃快速地看完,心里的想法反而与宁王不一样:“依我看,这不是质子……反而,是要用宗室了。”
宁王有些不敢置信:“太祖死后,那幼帝压不住势大的藩王,发生了多少起反叛,世世代代才将我们定死在封地……那小皇帝能有这么大的魄力,重新启用宗室?”
王妃白了他一眼:“不然呢,你看新帝的行事作风,就不是个苛责人的!”
宁王语塞。
当亲王确实不错,但是空有名头,没有权力,每天醉生梦死,但说实话,过久了也没什么意思。
他倒是能心安理得当个废人,但世子日日手不释卷、满腹经纶,却连封地的事务都不能管,只能避嫌……去了燕都,或许会有更多的机会?
想到独子偶尔落寞的神色,宁王狠下心:“走!我回去上疏,咱们全家都去燕都!”
看小皇帝登基后的动作,这赌局,他全押了!
——
消息传出去,有人欢喜有人愁。
除了宁王这种因新帝的行事作风,举家孤注一掷的人,也有看到奏疏,随意丢到一边的人。
汝王是世宗的兄弟,明慕还得喊他一声皇叔。此时,那封红皮的奏疏被随意地丢在书桌上,孤零零地落在一边,完美诠释了主人对其的态度。
世子在旁,谨慎道:“父王,陛下的命令,我们真的置之不理?”
“他算什么……”
后面的话没有出口,但汝王的意思显而易见。
假若不是那孩子还活着,或许接任帝王就是他!何必在这小小的汝宁府虚度半生?
现在,一纸奏疏就想让他送世子去燕都,简直荒谬、可笑!
书房门紧紧关着,虽说他嘴上对那新帝不甚在意,却谨慎地防备仪鸾卫。
王府护卫代代削减,除了临西王府,其他藩王府上的都是些花架子,只比养尊处优的藩王好些。
只有周王那种蠢货,才会轻信寿昌伯的话,带着几个护军孤注一掷地去燕都。结果呢?举家滚去了关外,现在估计和戎狄的牛羊一起吃草。
若是他,就算面对大位,也不可能如此冲动。
世子又道:“燕都那边已经传了令,孩儿非去不可。”
“瞻前顾后,一点都没有为父的风姿。”汝王冷笑一声,“再如何,也不至于强闯进王府,把你掳走!”
世子不说话了。
他不是最得父王喜欢的孩子,只是因为占了嫡长子的身份,所以不得不上疏,请立他为世子。此时父王的话语,未免没有不满的意思。
说实话,他也不大认可父王的做法。以前帝王从未叫世子去燕都过,还说去上书房念书,再结合新帝登基之后的作风……未尝不是出自真心。
若没有父王阻拦,他是愿意去燕都的。
抱着这样的想法,世子离了书房,满目愁绪地往自己居住的院落走。
他不是那种胸怀大志的人,只小心谨慎,不愿让自己陷于危险之中。依他之见,父王的做法,无疑是让全家冲向死路。
母妃常年不问外事,只吃斋念佛,说不动父王。而父王宠爱的几个侧妃,早就看他不顺眼,想让爵位传到自己的孩儿头上,不可能帮他开口。
到了院落后,世子妃见到夫君的神色,心疼地帮他揉肩:“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世子握住妻子的手,不让她受累,他们夫妻的关系倒不像貌合神离的汝王与王妃,成婚数载,感情极好,此时直接将心中的想法告知:“我欲前往燕都,父王却很不愿意,估计要抵抗到最后一刻。”
世子妃清楚汝王的执拗,倒是不担心烈火烹油的王府,只担心他们这个小家:“世子可想过,主动向陛下投诚?”
“你是说?”
她未出嫁之前,家中是当做继承人培养,若不是世子的身份,恐怕嫁过来的就是对方:“陛下此举,的确是想整顿藩王,但也顾念旧情,让世子去燕都读书,恐怕是要培养做事的,只是世世代代不能回封地。
“世子不妨直接接触汝宁府的仪鸾卫,好好表个忠心,让陛下想法子将你带去燕都,以后再不回来了!”
——
江南,云王府。
云王是盛朝早期便传承下来的藩王。一般而言,王府有嫡子,便能请封世子;若无嫡子,只有庶子,也可请封,但爵位降一等;若是嗣子,则降二等。
倘若一个后代也无,又未立嗣子,则王位由燕都回收,封地同样回归,再无这位亲王。
云王身体不算康健,并不打算孕育子嗣,嗣子都找好了,王妃也喝了绝嗣药。而后抱来一胞双胎,姐姐的身体如她一般,长年汤药不断,妹妹倒是活泼健康。
姐姐心思敏锐,极能揣摩上意,偏偏身体不好……
但叫妹妹袭爵,又不大合适,原因无它,这孩子有时候轴得很。
正如此时。
“母亲,姐姐,依我看,这说不定就是陛下的鸿门宴!”妹妹戳着这份奏疏,像是面对什么妖魔鬼怪,封皮上留下几枚指甲印,愤愤道,“不知道藏着什么坏心眼!”
小皇帝的好名声目前还在北边流传,南边倒是少:扫盲班没能推广;为了赶时间,也没在南边召集医者,金陵六部整治私人书院、往年增加税收倒是真。
虽说现下传言往后九年减税,但多数在观望状态。
云王和姐姐对朝廷动向了如指掌,此时,姐姐无奈地叹气,轻轻拍了拍妹妹的额头:“早叫你多看邸报,完全将我的话当做耳旁风了。”
“哪有啊,姐姐,我、我都看了的。”妹妹拽着姐姐的袖子,轻轻晃了晃,“我最听姐姐话的。”
云王看着两个女儿融洽,嘴角露出一点欣慰的笑,可很快,急促的咳嗽打碎了房间里的祥和。
她喉间的咳嗽一阵急过一阵,咳了半天也不见好转,甚至手帕上出现了一点猩红。
“母亲!”
“母亲——”
姐妹两个齐齐扑过来,想接住母亲的身体。
“我、咳、我没事……”
云王好久才止住咳嗽,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你们姐妹,一定要互相扶持。”
这话居然像临终嘱托。
姐妹两个听到她的言下之意,眼眶盈满泪水。
姐姐道:“母亲,我这就去请府医……”
“不用,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云王拽住姐姐的袖子,缓了半天,才说出下一句话,“我的时间不多了。”
妹妹开始滴滴答答地掉眼泪。
“我最放不下心的就是你们。府中人员简单,王妃能固守府中,在他死之前,不会有人动云王府。但你们……”云王紧紧握着姐妹两个的手,心有不舍,“是我不愿意叫云王这一脉断绝,抱来了你们,所以我一定要对你们负责。”
“母亲……”
姐妹两个低声啜泣。
“一晃眼,你们都大了,如今已有十五岁,或许不日,便要大婚。”云王越说声音越轻,“我不欲让你们在云宁府选婿,而是去燕都,那里人才济济,今年新科,还出了一位三元。
“不论是谁袭爵,都会降两等,为镇国将军,日后代代降爵,不过三代,云王一脉就要断绝。所以,你们不能困守云宁府,要去燕都,获得新帝的庇护。”
一字一句,皆出自真心。
“新帝……他年岁与你们差别不大,你们要在上书房用心念书,成为新帝的左膀右臂,这样,或许会给你们赏赐新的爵位。”
云王的手越发用力,几乎爆出青筋:“我给不了太久的庇护,你们一定、一定要去燕都……咳咳、咳咳。”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①。
这一胞双胎,虽然不是她的亲生女儿,却从出生不足月便抱了来,十几年下来,胜似亲生。
姐妹俩泪如雨下:“好,我们听母亲的。”
……
不同的场景发生在各地亲王府,仪鸾卫细心地收集了不同信息,汇总一起,直发燕都。
燕都则是根据上疏和亲王态度的不同,开始扣押岁俸:若是置若罔闻,听都不听,岁俸全部扣下;若态度配合,愿意叫世子来燕都的,则是发放一半,另一半则以今年收成不好为名,暂时扣下。
其中,几万石粮食,被紧急送往了灾区。
宫中有专门种花的土地,今年已经种了不少花卉,花朵含苞待放。
明慕随意坐在空白的花盆前,手中拿着一把小花铲,一下一下地翻着花盆里面的泥土。
今年春汛,灾区的粮食或会歉收,一年的免税作用不大,反而还会让百姓在没有粮食的窘迫环境下买卖土地或者儿女,所以,如果有一个能快速收获的主粮,配合朝廷的赈灾,应该能将青黄不接的这段时间熬过去。
于是明慕一瞬间想到了手上的种子。
要说优质主食,非土豆莫属!成熟又快,又不挑土质,又好养活,而且怎么做都好吃,产量还大,基本能做到亩产千斤,甚至有万斤的优质种子。
如果是本土真实的种子,明慕还要担忧一下茄科自带的毒性,以及几代之后的产量锐减情况——毕竟现在连个显微镜都没有,怎么可能弄出茎尖脱毒技术?
但系统说了,三年内,这枚种子产出的作物都会保持最优质的的状态……天啊,往后几年的赈灾粮都不用愁了。
可是……种子只有一枚。
明慕将小铲子塞在土里,拍拍手上的泥土,拿出柔软的锦囊,细细摩挲着不属于古代的布料。
若是种了土豆,那棉花呢?
棉花的收购还在艰难推行中,如今因为种子、化肥等种种缘故,产量不算高,明慕又说不能过于影响当地百姓的正常生活,一个月下来,收集了寥寥千斤,于北疆而言不过是杯水车薪。
特别是看过那些文书后,明慕对那些兵士的了解更深一分。
若是有棉花的良种,产量也会翻倍上升……
一边是没有饭吃的百姓,一边是北疆苦寒的兵士。
【作者有话说】
梦会传染,官职越低,越模糊
①出自出自刘向的《触龙说赵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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