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 第四十一章(1 / 2)
第041章第四十一章
缭绕的迷雾中,榆树林树影婆娑,如同无数黑暗的手指朝天伸。
树影之间,人皮摇曳。
纸钱在风中飘飞,林以纾坐在轿中,神志逐渐清醒过来。
她想把头上满是血腥味的红盖头给扯下,但直觉告诉她不行。
还没到时候。
祟地,是一个充满约束和规则的地方。
做任何事、哪怕只是一个微小的细节,都要三思而后行。
林以纾虽然早知道自己会有再次来到祟地的这一天,但没想到自己会是这般戴霞帔、披吉服的模样,四周尽然是潮湿的寒意,轿子的角落流淌的液体,不知是水...还是血...
轿子如同一个活物,座下的感觉太过...柔软了。
她本能地感觉到害怕,眼泪生理性地充斥眼眶,手颤抖着握紧竹篆。
她深呼吸。
不要害怕...不要害怕...林以纾...
那个该死的九次郎还没有找出来,她一定要...活着回去...
八擡大轿落下,有一只青黑的手掀开了轿帘。
林以纾在轿子里僵硬地站了一会儿,再次深呼吸好几次,踏出轿子。
花轿外,林以纾被一只青黑的手牵引着,往榆树下走。
树冠倾斜的古树下,站着有半百个新娘子。
这些新娘子全部戴着红盖头,静默地守于此处。
林以纾显然是最后一个到来的。
她被牵引着站到最后一排。
她的耳尖颤动,从呼吸声能感应到周围站着不止她一个人。
可...那些‘人’...似乎也不是真正的人...
他们的呼吸太过沉重,如同抽风箱传来的沉闷响动,近在咫尺。
此时,一个女侍打扮的青尸走到新娘们的面前,擡起一张发白发皱的浮肿脸庞,“可以、掀开盖头了。”
林以纾将盖头掀开,黯淡的夜色映入眼帘——
面前站了这么多新娘子,将她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这些新娘子身姿纤细,面容姣好,肤色白里透红,唇色甚至比常人还要红润。
但林以纾还是一眼看出她们不是人。
她们的眼中,没有瞳孔。
她们安静得实在不像话,让林以纾想起之前轮考时遇到的那些考生。
但这些新娘子的尸身被处理得如此好,同之前那些考生比,肯定不是同一个等级的青尸。
林以纾正寻思着,感觉到身旁有人碰了碰她得手指。
林以纾转过头,对上一个熟悉面孔的视线。
陈娘:“林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她低声说,“之前我想去找你亲自登门致谢,但不知道你到底住在何处...”
林以纾:“你没事就好。”
陈娘的脸色有些不太好。
比起上次见她,她瘦了太多,神思恍惚。
林以纾:“陈娘...你怎么会突然瘦成这样,是最近发生了什么吗...”
林以纾话没问完,已经反应过来。
嘉应最近失踪了一批绣娘,而韵华坊,有整个嘉应最多的绣娘。
陈娘:“韵华坊...失踪了很多绣娘,一直没有找回来。”
林以纾先是沉默。
这些绣娘,凶多吉少。
她还是轻轻地捏了捏陈娘的手指,“她们也许就在这里,也许...还活着...”
陈娘无奈苦笑,“林姑娘,我比你大这么多,还得你来安慰我,真是丢人呐...”
此时,队首的女侍忽而出声,“诸位、新娘子。”
她道,“结契、向来是一件非常庄重、的事,要想结契,就要闯三关,只有活到最后的人,才是真正的、新娘子。”
她说得很慢,林以纾尽量去理解。
也许女侍在暗示,要想活着离开祟地,就得‘闯三关’。
女侍,“至于这第一关,你们要先找到自己各自的...新郎官。”
她道,“四柱、香内,你们、必须找到,要不然,新娘子只能...落单了。”
女侍露出一个僵硬而怨毒的笑。
她说是‘落单’,但林以纾和陈娘都能懂,这两个字代表无尽惨烈的下场。
四柱香被点燃,女侍道,“新娘子们,快去、找你们的新郎官吧...千万、不要找错了。”
声音落下,新娘子们即刻分散离去。
林以纾也立即往前走,陈娘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不知道为什么,她本能地觉得林以纾很靠谱。
陈娘:“林姑娘,你准备去哪里找新郎官?”
林以纾:“我不准备找新郎官。”
陈娘惊讶地看向林以纾:“林姑娘,你...这是放弃了?”
林以纾摇头,脚步愈发快,她的目光扫视地面,像是在找些什么,“我在找这个祟地的法则。”
林以纾看了这么久的卷宗,对祟地进行了题海战术。
题,不是白刷的。
卷宗将祟地分成不同的种类、不同的凶度。
而这个祟地,雾气呈青发红,是林以纾看过的‘法则’阵。
这是一个很狡诈而强横的阵法。
法则,意为规矩、约束,意味着进入阵法的人想要活着出去,不能只看眼前的利益,而是要找出这个阵法真正的法则。
陈娘不明白,“什么是法则?”
林以纾:“譬如说,我说假如...假如这个阵法的法则是‘没有新郎官的新娘才能活着走出去’,但是我们现在不知道法则的前提下,真的按照那个女侍的指示去找新郎官,反而是进了陷阱。”
陈娘:“可我们只有四柱香的时间,而且我觉得...我们真的必须要去找新郎官,要不然,那个邪祟真的会杀死我们...”
林以纾当然知道这一点。
但这是一个取舍的问题。
要想找到法则,就必须放弃先去找新郎官。
随着时间的流逝,祟地越往后出来的青尸越多、越凶狠,不会有任何时候比现在更适合去找法则。
陈娘听林以纾解释,觉得有理,“是啊,就算现在找到了新郎官,不知道祟地的法则是什么,后面真的有可能会不知缘由地就死于非命。”
她问,“法则长什么样,林姑娘,我帮你一同找。”
林以纾:“卷宗说过,积怨最多,血气最浓厚的地方,是为阵眼。”
林以纾耳聪目明,双眼能看到远处的细节,她纤细的身影在深林中穿梭,时不时用竹篆桶一捅地上层叠的树叶、泥土下、树梢之间...看有没有遗漏什么细节。
榆树林太大了,大海捞针不过如此。
但林以纾记着‘积怨最多,血气最浓厚’这句话。
她攥紧自己的手心。
阵眼肯定就在某个隐秘而明显的地方,林以纾...专注、专注...动动脑子、动动脑子!
四柱香的时间并不长,林以纾的额头逐渐渗出汗来,紧咬牙关。
时辰如同催命鬼,无声地在耳畔吐息。
跟在林以纾身后的陈娘,已然急得满头大汗。
她擡起头,看到榆树间,有几个新娘子已经找到新郎官。
那些新郎官身着喜服,手上提着红绣球,新娘子们牵着红绣球的另一端,将新郎官往原来出发的地方牵引。
而树林间,也有许多男青尸在巡查。
他们状若轮考时的考生,腐肉一身,走得摇摇晃晃。
林以纾抽空看了一眼,她怀疑这些巡查的青尸和上次轮考的考生是同一批。
林以纾:“......”
祟地还挺会循环利用,变废为宝。
她继续往前走,陈娘上前几步,用力地拽住她的衣袂,“林姑娘...我觉得不太对。”
林以纾:“怎么了?”
陈娘:“时间不多了,我觉得我必须要先去找新郎官,要不然,肯定被那些青尸都找走了...”
她道,“林姑娘,我觉得你不能再继续将法则找下去了,这样只会浪费时间。”
林以纾安抚她,“陈娘,这会儿才燃了一炷香,你先去找新郎官,不必管我,我自己一个人找就行。”
陈娘:“那你、你的新郎t官的怎么办?”
凉拌。
林以纾:“不必管我,快去罢!”
陈娘一步三回头,眼神急迫,最终离去。
林以纾继续往深林中摸索。
她其实不像她表面看起来这般淡定。
心中有如擂鼓,她像一个眼盲之人一般,用竹篆探路。
林以纾知道自己不是眼盲,而是身陷祟地,被祟气遮盖了神思,心盲了。
她用力地用竹篆往前探。
找到...快些找到...到底在那里。
林以纾察觉到那些巡查的青尸离她越来越近,她加快脚步。
可这些青尸如影随形,显然知道她是唯一一个没有去找新郎官的人。
也是最容易‘落单’的人。
林以纾跑起来,后面的那些青尸身形如飘荡的皮囊,跟着一同跑起,雾气晃动。
林以纾尽量不被他们分散注意力,飞快地观察四周的景象。
树木、人皮、乌鸦、地上的腐肉、糜烂的花草、长在腐肉上的蘑菇、蠕动的虫子...
想到‘积怨最多,血气最浓厚’,人的注意力总会被这些腐烂的东西吸引走。
林以纾突然停下脚步。
她意识到,自己的注意力可能跑偏了。
她似乎一直在往植物枯萎、土地最贫瘠的地方走,重视‘血气浓厚’,却忽略了‘积怨最多’。
现如今四周鸟兽低鸣,反而不正常。
因为怨气重的地方,动物反而会避开,应该死寂到没有任何动静才对。
想到这里,林以纾突然擡起头,她转过身,往回走。
她想起来了,就在她刚才出发的地方,身后不远处的那一片——
明明是整个祟地最寂静的地方。
她和其他新娘子站在那里站了许久,都没有听到任何的鸟叫、虫鸣。
四柱香,快要燃尽了。
林以纾跑出了这辈子最快的速度。
风声在耳畔呼啸而过,她几乎是滑铲到了适才的那片榆树林。
后方的这棵古树繁盛得古怪,树枝遒劲,树叶苍翠,比起其他枯长的树,它要粗壮得太多。
树冠倾斜,像是被重物吊着一般,在经年的岁月中,变为一棵歪脖子树。
林以纾跪在树下摸索树根。
这树长得如此繁盛,必然是因为有源源不断的养料供养。
养料...养料...
她拿着竹篆,往下翻泥土。
不远处,那些新娘子全都带着新郎官站回她们出发前的位置,陈娘也找到了新郎官,站在人群中,焦急地望林以纾,“来、来不及了...”
她眼睁睁看着那群巡查的青尸朝林以纾靠近。
哪怕时间只剩下短短一截香,林以纾也不能慌。
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要稳。
林以纾用力地将竹篆扎入泥土中,往里捅、往下砸!
“噗呲”一声,泥土发出声响。
被林以纾用竹篆捣开的地方,极快地往上蹿涌血。
泥土像是有生命的肉一般,往外渗血。
林以纾咬咬牙,将手伸进泥土中的血浆中。
随着粘稠的恶心感一齐涌来的,是一段低沉的声音。
“法、则、如、丝、扣阵眼,玄、机、一、解、万象安。”
“此地法则有二。”
“一、新郎官可以是任何存在,但必须要心中认可。”
“二、若想破解此法阵,必须满足‘最后只剩下两个存在’的法则,若不然,祟地里的万象都会被绞杀。”
林以纾的耳畔落下最后一道声音,“这两个存在,其中只能有一个是活人。”
林以纾睁大了双眼,这句话的意思...
她和陈娘这两个活人,如果想要走出阵法...只能活一个!
陈娘也惊讶地看着林以纾,她虽然听不到法则的声音,但是她看到那些青尸高高举起手,就要向林以纾劈出尖利的骨臂,而四炷香最后的一截灰,就要在此刻落下。
灰烬摇曳,掉向地面。
就在这一刹,林以纾拽起就近的一个青尸,她站起身,“找到了,我的新郎官。”
林以纾忍着手上腐肉的触感,将‘新郎官’牵回了队伍。
一身腐肉的青尸,快要掉出眼眶的眼睛珠子里透着迷茫,显然也没想到自己怎么突然就变成新郎官了。
林以纾只是在按照祟地的法则行事。
‘新郎官可以是任何存在,但必须要心中认可。’
那些本围攻向她的青尸们停下了动作,僵硬地退回迷雾中。
林以纾站回原位,陈娘看向她的眼神,又是惊讶、又是松了口气。
惊讶于林以纾竟然随意抓住一个青尸也可以充当新郎官。
松了口气是因为她确实担忧林以纾的安危。
林以纾小声说,“我找到法则了。”
陈娘瞪大眼,“林姑娘...你、你竟然真的找到了!”
带队的女侍开始挨个地验证起‘新郎官’是否合格。
林以纾凑到陈娘耳畔,将自己听到的两条法则说出来。
说起第一条时,陈娘的神情只是惊异,但说起第二条‘只有一个活人能走出去时’,陈娘的表情变成了瞠目结舌。
她定定地看向前方,又看向林以纾,脸色变得苍白,“这...”
她说不出话来。
林以纾理解她的心情,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车到山前必有路。”
林以纾的神情也有些凝重。
祟地带来的躁郁之感让她轻轻拧起眉头,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有一朵金色的芍药细纹,悄悄地爬上了她的后脖颈,如同一双无形的手,无声地安抚着她。
林以纾若有所感地转过头,望向深林的四周。
她总感觉...有人在看她。
当她挽住‘新郎官’的手时,这股视线更明显了。
一个新娘子的尖叫声,唤回了她的神思。
鲜血喷洒而出,那位新娘子被女侍用长钩钩住脑袋,新娘的上半身折在长钩中,女侍用力一甩长钩,将那个新娘子断裂的身躯甩开。
女侍:“下一个——”
又有好几个新娘子被长钩给钩破,如同垂死的鱼一般,被破腹捅开,用力挣扎几下,就再也没了动静。
想必是这些新娘子的心中,没有遵守‘心中要认定新郎官’这个法则。
女侍来到林以纾和陈娘的面前。
陈娘哆哆嗦嗦,在心中默念,‘身边的人就是我的新郎官,他就是我的新郎官’。
女侍凑在她身边绕了几圈,缓慢地离开,靠近林以纾。
对待林以纾,她停留的时间更长,她将青黑的脸凑到林以纾的面前,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似乎在等待一个林以纾意志脆弱的时机,但凡有那么一刹,女侍就会拿出长钩,将其钩破。
女侍像是等得不耐烦了,她低沉地问,“他、是、你的新郎官吗?”
林以纾双眼一眨都不眨,“是。”
这句坚定的回答,让女侍怨毒地离开,也让林以纾脖子后的金色纹路晃了晃。
林以纾不明所以地往四周看...又来了,这种被人盯着的感觉。
怎么这股目光...比祟地里的青尸加起来都要可怕,让她的后背情不自禁地爬上一层鸡皮疙瘩。
怪哉,怪哉。
经由新郎官一事,新娘子少了一半。
女侍走回最前面,开口,“新郎官、散。”
这些身穿喜服的新郎官,按照女侍指的方向,向迷林四周散去。
林以纾的那位‘新郎官’,身挂腐肉,在一群身穿喜服的新郎官里,一身褴褛衣破败得特立独行。
这群‘新郎官’除了林以纾找回来的腐尸外,其余的几乎长得一模一样,身高身形也没有明显的差别。
女侍转过头,咧着笑看向所有人,“接下来,请诸位新娘子再次去认回你们的新郎官。”
又找?
林以纾望向女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