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8章 第四十八章(2 / 2)
屏声敛息。
窗外正殿的方向灯火通明,王兄定然还在殿内处理政事,王兄如此勤勉,她也不能落后。
卷起来!
林以纾先看北境卷宗,重点阅读有关赭蛊的案例。
想起赭蛊,她从纳物囊中拿出黑水馆送给她的陶罐。
她掀开陶罐,一只赭蛊如红豆一般,在黑水上仰泳,时不时往外吐口水。
林以纾:“......”
你过的还挺悠哉游哉。
林以纾对照卷宗中的赭蛊和现实中的赭蛊,仔细观摩。
涵室内,静谧中只剩下卷宗翻动的声音。
少女纤细的身影倒映在纸屏上,如同志怪书上的某一页妍丽剪影。
青丝如瀑垂落。
子时的钟声响起,林以纾推开卷宗,从腰间取下竹篆。
她准备按照近几日兰襄的倾囊相授,来尝试独自锻器。
兰襄长老说过,用来锻器的工具,最好是自己的本命法器。
所以林以纾决定拿自己刚得来的竹篆来锻造自己最近想要锻炼的器具。
这个‘器具’,除了兰襄长老和王兄知道,她没有告诉过其他人她要炼什么。
毕竟‘器具’要和‘万物修’融合,有很大的可能会失败。
趁着今夜锻造,她也想和自己新得来的竹篆磨合磨合默契。
灯罩中的烛火颤了颤,纸屏上的少女剪影俯身,用竹篆锻起器。
涵室内,传来‘铛铛铛’的、带来节律的动静。
比其寻常人锻器的声响,要钝许多,中间还夹杂切割的摩擦声。
陶罐中,赭蛊沿着瓷体往上爬,红豆往外探,仿佛在好奇林以纾到底在锻造什么。
昏暗的夜色中,青丝如瀑的少女正在拿尖锐的篆端对准...一段白骨!
竹篆刮蹭白骨,将白骨表面粘连的血肉刮下来,骨粉跟着往下掉落,少女的姿势仔细而优雅,不仔细看,还以为她在雕刻着什么精细的花。
月光的余辉从窗外倾斜入内室,照亮林以纾周身丝丝缕缕往外渗透的祟气。
在她最凝神聚气的时候,这些祟气就会如同蛛丝一般,缓慢地在地上匍匐、爬行、蔓延,仿若无处不在的尘埃。
神色如此冷静而认真的林以纾,看起来又是诡异,又是惊人的漂亮。
灵魂独处时,才会绽放最淋漓的本性。
林以纾继续悉心地打磨白骨,粘稠的血从她的手指缝隙往下渗透。
她像是察觉到什么,冷淡的眼神一瞥,看向陶罐中要往外爬的赭蛊。
赭蛊:“.......”
赭蛊像是感应到了什么,虽然林以纾已然收回视线,但它还是老实地缩回陶瓷中。
红豆继续徜徉在黑水中,静静地上下沉浮。
正如内室氤氲的月光。
一夜过后,又是崭新的北境。
林以纾刚起身,宫人便走到她身旁,躬身在她耳畔说起殿外的动静。
听闻是‘宋公子来找她’,林以纾想起昨日在黑水馆的事来,她摇头,“不见!”
想想这不懂得珍惜自己性命的少年,林以纾拿起听音铃铛,直接大声地朝铃铛喊了声,“说了不见就不见!”
殿外,宫人走出来,告知高门外的宋知煜,“殿下不方便出来,还请宋公子先回。”
宫人诚惶诚恐,因为她听闻这位宋氏公子,脾气是一等一的不好。
她害怕被贵人责罚。
其实不用她出殿说,宋知煜的腰间铃铛已然晃荡起来,传来少女那声‘说了不见就不见’。
宫人:“......”
宫人更为诚惶诚恐。
意料之外,宋知煜没有生气,他拿起腰间晃动的铃铛,嘴角露出无奈的笑。
宫人仔细瞧了瞧,发现t这位宋公子不仅没有生气,而且看起来还有些...高兴?
宫人:“?”
宋知煜没有强留,留下一句“替我向你们殿下请安”。
他转身离开。
宫人按捺心中惊异,回到内殿,向已然在用早飨的王女回禀此事。
林以纾喝了一口粥,“他没有进来?”
宫人:“殿下说不见他,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向您请安。”
真是稀奇。
林以纾又喝了一口粥。
嚼了嚼口中的薏仁,她叹了口气,终究没忍住问出口,“他如何,可有受伤?”
宫人回忆道,“似乎下颌是有些淤青,其余地方有没有受伤,属下不知。”
林以纾把瓷勺‘叮铃’放回粥中,摇了摇脑袋,“孺子不可教也。”
她为血契之事烦忧。
对于解契之事,她一直都放在心中。
她自己在找的同时,也让属下帮她去找,都已经这么多时日,依旧毫无头绪。
林以纾又拿起瓷勺,重新喝起粥。
她脑海中浮现起昨夜看过的卷宗。
卷宗中说,有的炼得好的赭蛊,甚至和人定下血契,通过血契滋补养蛊人。
卷宗中还说,养蛊人能自由地缔结或是解开与赭蛊之间的血契。
养蛊人既然能解开人与蛊之间的血契,说不定也能解开人与人之间的血契。
但卷宗中只有短短几行字描写此事,没有细讲。后面标注写着只有修为十分高的养蛊人,才能做到这样。
这段描写让林以纾想起钟阁老。
像钟阁老这般的养蛊大能,说不定真的能驱蛊解开血契。
林以纾放下勺子,拿锦帕擦拭嘴角。
她一定要找到钟阁老,无论是为了临阜赭蛊之事,还是为了解开血契。
临阜王宫的另一处,宋灵儿闭门搜蛊。
内室内,盛放两具堕修的尸体。
从尸身就能看出,两位堕修死前遭受了一场彻底的残杀,肉身上分布大大小小的皲裂痕迹,判官笔留下的血窟窿,星星点点皲裂。
显然是宋知煜昨日去追杀的堕修。
这些堕修依旧没有交代当年的主使人是谁,只能由宋灵儿搜尸摸骨。
很可惜,两具堕修的血肉骨骸已经提前被人动了手脚,有一层禁制附于其上,让宋灵儿搜不清楚尸骨。
此时,门被推开。
宋知煜的身影踏入门内。
他朝宋灵儿扔了一个瓷瓶。
宋灵儿接住瓷瓶,知道这是宋知煜给她买的药。
她这个阿弟总是这般,刀子嘴,豆腐心。
每次伤自己最狠的,永远是他自己。
宋灵儿打开瓷瓶,直接将药丸往嘴中倒。
搜了这么长时间的骨,她确实是累极了。
宋灵儿:“比起上次,你这次对这些堕修下手轻了些。”
虽然还是残杀成这样,但起码能看出是具尸体。
她又道,“而且这次你刚回来,就自己想办法去清煞气了,令人吃惊。”
宋知煜不自然地转过眼,“你之前不是对我让我守住底线,不要沦落为没有理智的堕修么?”
宋灵儿:“是我的话有用,还是殿下的话有用?”
少年咳嗽了一声。
许久后,他道,“明知故问。”
宋知煜和宋灵儿谈了许久堕修之事,聊完后,宋知煜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走人,反而一直留在宋灵儿这里,犹豫着踱步。
宋灵儿:“你到底要说什么,有话快说。”
宋知煜将手中的判官笔转了一个圈,“有些事我也不懂,我就想问问...”
宋灵儿:“问什么?”
宋知煜:“怎么、哄一个生气的姑娘开心?”
宋灵儿:“哪个姑娘。”
宋知煜:“就是...有那么一个...”
宋灵儿笑道,“你惹殿下生气了。”
斋阁内,传来宋灵儿的声音。
她摇头,“活该。”
承运殿的偏殿内,林以纾召见了一些北境的官员。
她召见他们,是为戚亲王之事。
她去探监,北境人不可能放她一人孤身前去。
除了安排陪同她去地牢的监察官员外,她还得按照北境的规章申报探监流程。
议事了两个时辰,最终定了五个北境官员陪她同去。
明日王宫地牢被打开,她预备明日下午去探监戚亲王。
从这两个时辰的议事,林以纾知晓了不少有关戚亲王的事。
戚亲王竟然养育过景寅礼。
景寅礼年幼时去琅琊边境历练,当时带他的人正是戚亲王,景寅礼在琅琊留了五年。
无怪乎他对戚亲王如此信任。
林以纾还得知,戚亲王曾经在夺嫡党争中救过北境王。
这就说来奇怪了,北境王曾经也非常信任戚亲王,要不然也不会将自己最看好的儿子送去琅琊历练。
为何现在却一心只想杀戚亲王呢?
林以纾垂眼看向殿中站着的官员。
林以纾:“诸位,你们的印象中,戚亲王是个怎样的人?”
作为北境的官员,他们当然只能打官腔回答。
毕竟戚亲王造反导致内乱,他们的应答声大多含贬。
不过林以纾从他们绕着弯的回答中,能听出他们对曾经的戚亲王,还是非常尊敬的。
有官员说,“在没有内乱之前,戚亲王是北境最值得敬仰的忠臣,他甚至为了向北境王表忠心,终生没有娶妻生子,可谁能知道,物是人非,人心已变。”
林以纾放下手中的茶盏。
是啊,人心最容易变。
可变的,到底是戚亲王的心,还是北境王的心。
还是这两人之间,早有了不为他人知晓的龃龉?
戚亲王这么忠诚的名将,好端端怎么就反了呢?”
北境的官员离开后,林以纾又召见自己从天都带来的侍从。
他们今日按照她的吩咐,同踏云会一处出去,去探寻钟阁老的消息了。
侍从一个个地汇报,他们无功而返。
钟阁老的行踪确实如同黑水馆的养蛊人所说,无所循迹。
看来只能从戚亲王入手了。
众人告退后,林以纾又出殿,去找兰襄长老上课。
这一天天,忙碌而充实,如蝉鸣般不止。
天色逐渐暗下,林以纾日出而起,日落而归。
蝉声不知疲惫,赶着晚霞,聒聒而鸣。
林以纾回到承运殿,用完晚飨后沐浴更衣,回到自己的涵室。
今夜,她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要做,因为今夜是——
月圆之夜。
圆溜溜的月亮挂在夜幕之上,仿佛在无声地说,大郎,该吃药了。
清秋已然给林以纾煮好药,她带着一群侍从守在林以纾的涵室外。
在接下来的两个时辰内,他们都会不错眼地站岗,不放任何人进来。
不让任何人打扰林以纾催销魂阵的余毒。
药很苦,林以纾捏着鼻子一饮而尽,脚步虚浮地回到榻上。
拉起绸被,将自己从头盖到脚。
一开始身体并没有任何反应,可逐渐的,四肢开始发热。
林以纾掀开被子,额角往外渗汗。
眼前那些粉色的雾气又来了。
黏稠的粉色粘液,沿着床柱往下掉落,“嘀嗒”滴在林以纾的脖颈上。
当然,这都是余毒给她带来的幻觉。
根本没有什么粉色的粘液和雾气。
可被滴到粘液的脖颈,止不住地发烫。
林以纾捂住自己的脖子,不仅脖子烫,浑身都烫,如同发着一场仲夏夜的高烧,体温越来越高。
林以纾咬着嘴唇,忍耐一些难以言述的欲望。
她忽而想起明月楼那一夜,那人在她耳畔留下的一句句话语,面色红如晚霞。
不过,今日这催出来的余毒,显然比那天销魂阵带来的影响要小很多。
林以纾紧咬嘴唇。
不就是两个时辰么,她能熬过去。
医修说了,只要她在这期间不遭受外人的干扰、神志保持平稳,就不会出任何事,绝对能平安度过。
林以纾用绸被遮住了自己的脑袋。
本该寂静无声的此时,门外突兀得响起了敲门声。
林以纾:“?”
她迟疑地将绸被褪下,往外看。
为什么会有人敲门?清秋不是说找人守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