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2章 第七十二章(2 / 2)
这么想的不止林以纾一个,有许多修士也用术法隐身,留在了前堂。
两位贵人已经坐下了。
侍从赶忙将早膳端了上来。
东家先没去后堂,留在前堂招待两位贵客。
他顶着一张青铜脸看向东洲王,“陛下,怎么最近看您越来越虚弱了,西夏王若是知道您变成这般模样,一定会责怪我的。”
语气假惺惺的。
他的话敲亮了戏剧人物的脸谱。
白色的,奸诈的人物。
林以纾将东家的话在脑海里翻译。
一、这个老板是西夏的人。
二、东洲王二十年前深受西夏的牵制。
三、老板是西夏放在东洲的眼线,和邪祟有着深刻的关联。
东家自顾自地说,“也难怪,您这极阳的体质,用了寒陨青铜后,确实很容易难受,可这都是为了大业,为了纳兰王妃,您必须得忍受。”
听到‘大业’二字,虚弱的东洲王毫无反应,听到‘纳兰王妃’几个字,他才僵硬地擡起头。
林以纾跟着擡头。
什么意思?
极阳体质?
给人用寒陨青铜?
林以纾记得,冯淮年也是极阳体质。
东家又转向了王妃,“您也该饿了,还是先吃些东西吧。”
东洲王跟着应声,“饿,好饿...”
他踏入内堂后,第一次开口说话。
纳兰王妃一直没有说话,她点了点头,长到过分的脖子轻微晃动。
东家笑道,“那您想吃什么呢,包子、云吞、面条还是...”
东家忽而转过来,看向术士们隐形的地方,“他们?”
他的脸上,露出僵硬的笑。
林以纾:“!”
合着他们这些人才是早饭啊!
林以纾更加用力地攥紧王兄的袖袂。
他们不是都隐形了么,还能被发现吗?
林以纾感觉到自己的手背被轻拍几下,复金珩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不要出声,不要动。”
林以纾立即噤声,没再动弹半分,顺便屏住了呼吸。
义善坊的老板走了过来。
随着他的逼近,有修士开始跑动逃离。
只是这么一跑,“砰”得一声,头颅炸开的声音响起。
因为逃跑,原本隐形的人立即显现t,头颅如同被爆开的豆子,直接飞到了餐桌上。
东洲王垂下手,直接拿起头颅,开始啃。
林以纾:“!”
啊!
这限量级画面!
东洲王是人,所以他撕咬人肉的时候不像动物那么快,他缓慢咬开皮肉,嚼着骨头。
血和脂肪从他的嘴角往下流。
林以纾十分想别过眼。
呜呜呜好恶心。
王兄让她不要动,她现在连眼睛都不敢动,耳朵里全部是骨骼被挤压的声音。
吃东西的虽然是东洲王,但纳兰王妃也跟着吞咽东西。
林以纾于慌乱之间注意到了这一点。
纳兰王妃并没有吃任何东西,嘴和喉咙却在不停地动。
就好像东洲王是她的进食口一样。
东洲王和纳兰王妃这般,像极了寄生关系。
吃东西的虽然是东洲王,但饱腹的却是纳兰王妃。
东洲王负责替纳兰王妃觅食,那么纳兰王妃负责什么呢...
林以纾看向她臃肿而庞大的肚子。
肚皮之下,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爬行。
子明大兄弟,是你吗...
林以纾终于能理解为什么赫连子明一直表现得很怪异了。
任谁是这么一个出身背景,不可能不怪异。
她又想起了冯淮年。
冯淮年当初被选为御林军统领,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的极阳体质。
所以...冯淮年其实是赫连子明的觅食者么?
林以纾曾经在卷宗中看到过一则故事。
上面写的是一对兄弟反目为仇,兄长杀死了弟弟,将弟弟制成了死尸,炼化成自己的进食口。
死尸杀人,承受天罚,而兄长既可以享受吃下活人带来的修为,又免于受天谴。
他只需要保证自己的弟弟以死尸的身份一直‘活’着就行了。
林以纾正想着,又有几颗头颅不知道因为做了什么事,被“砰”得弹了出来。
新的食物。
饥饿的东洲王再次进食,血肉剥离的声音响起。
林以纾快忍不住,怀孕本来就很容易吐,在这种限量级画面的刺激下,胃酸往上返,她生理性地想干呕。
就在此时,站在她身后的王兄动了。
冰凉的手遮盖住她的双眼。
四周的声音消失。
林以纾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她已然置身于后堂中。
顶上的灯笼调转方向,瞧向了后堂。
而站在前堂的东家狐疑地看向虚空处,眯了眯眼,没感应到异状,又转回身,“纳兰王妃,您有孕在身,还是先去休息吧。”
纳兰宜缓慢地点头。
她直起巨型的身子,摇摇晃晃地站直,缓慢地往楼梯上爬,每走一步,义善坊的地面都会发生震动。
东洲王茫然而不舍地望向妻子离去的方向,似乎很想留下。
东家道,“陛下,您该回去处理政务了。”
东洲王收回视线,这句话让他的脑袋上长出了一根傀儡线,无论在戏幕里还是戏幕外,他都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傀儡。
从他生为王族、成为质子的那一日起,就定下了他的命运。
他拽着那根无形的傀儡线,佝偻地离开了义善坊。
“好饿啊...”他呢喃着。
‘好饿啊..’
这一刻,林以纾脑海里的声音和东洲王的呢喃重叠在一起。
楚怀安为什么一直都觉得很饿…
按道理说,他不是应该算是吃过早饭了么?
不仅是她,后堂里坐着的其他工匠,手摸向自己的肚子,似乎也觉得饥肠辘辘。
适才在用早膳时,林以纾看到他们明明吃了许多早饭。
东洲王和这些工匠的共通点...他们每天都在和寒陨青铜接触...
会不会、会不会是寒陨青铜造成的影响。
寒陨青铜表面看起来无害,就像是嘉应的赭蛊一样。
但是成年累月地靠近、使用,人的身体肯定会出现变化。
他们会觉得耳边吵闹、逐渐出现幻觉,感到饥饿。
林以纾猜测着,试图勾画出义善坊的细节和百态。
林以纾看向坐在自己右侧的复金珩,低声道,“王兄,你说寒陨青铜会不会是西夏人故意投放在东洲的?就像是北境王在自己的土地上推行赭蛊一样...”
复金珩没说对,也没说错,“殿下为什么这么想?”
林以纾:“他们想要污染、祟化这片土地。”
虽然不知道北境和西夏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但肯定和祟化息息相关。
林以纾还想说些什么,戴着青铜面具的东家走了进来。
原本坐在椅子上的工匠们躁动起来。
“东家,我们要休假。”
“东家,我有事想回家一趟。”
“东家,我暂时不想再留在义善坊了,能不能放我离开...”
工匠们急切地围向青铜人。
原本平静的他们,双眼中充满惶恐和焦急。
“东家,我家里还有孩子和妻子要养,我实在干不下去了,你还是放我回去吧。”
“是啊,东家,这活儿实在是太累了,我们或多或少都出了些问题,实在、实在是做不下去了。”
工匠们的身体出现了许多问题。
他们开始咳血,幻想傀儡人来追杀他们,身上瘙痒,长起青铜疙瘩,每天耳边都响起各种的噪声,吵得他们头痛欲裂。
事情的爆发点,是他们死了一个兄弟。
他是上吊而死的,死时,脑浆里爆出大量的寒陨青铜,溅脏了一整个屋子。
勤勤恳恳一辈子,死无全尸。
他们很早就闹过一次,工坊并不放他们出去,他们被关在了坊内。
他们的身契在东家的手上。
东家一来,他们便围了上去。
他们有很多人要不了多久就能将年契给结了,不足几个月就能恢复自由身。
但他们连这几个月都忍不下去了。
东家:“我知道你们累,我可以给你们休假,但你们不能离开工坊,我们义善坊手里还有那么多傀儡人的单子,你们离开了,谁来继续做?”
工匠们还想再说什么,东家伸出手,“不要再说了!”
工匠们情绪这么激动,按道理不可能东家这么一喊,就静下来。
可他们偏偏就诡异地不动了。
他们的脑袋往上伸,好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给吊着。
林以纾仔细看,发现有一条几乎透明的、细长的线从顶上蔓延,连在他们的后脑勺上,几乎要将这些工匠给吊得双脚离地。
东家安抚道,“大家不要着急,我给你们涨报酬,你们回到各自的位置上,继续去干活儿。”
工匠们摇摇摆摆地点头。
他们像极了皮影戏里的皮影,失去反抗的意识,在丝线的控制下,如同游魂般飘了出去。
林以纾不由地摸向自己的后脑勺。
在那里,也长出了一根线。
但线不是很紧,比起那些老工匠,她脑袋上的线似乎一拽就能拽开。
东家望向她,“怎么,怀安,你还有反对意见?”
‘好累啊...’
‘大家都好累,为什么不放我们离开呢。’
‘我好想回家。’
林以纾站起身,摇了摇头,“我这就出去。”
她往外走。
脑海中的怀安说。
‘我不管,我要回去休息。’
‘我不想再看到傀儡了,我一看到,就想吐,不管东家怎么说,我就是想去休息。’
所有的‘怀安’们,都回到了各自的厢房,阖上门。
林以纾回到厢房后,来回踱步,紧咬下嘴唇,不停地思寻着适才知道的事。
东洲王、纳兰王妃、西夏、傀儡、寒陨青铜、被关起来的工匠...
戏剧张开了序幕。
林以纾知道自己应该坐在厢房内等待序幕再次唱响。
但她想出去找找东洲镜。
如若她现在不找,很有可能后面就没有这么空暇的机会了。
林以纾在黑暗中定了会儿身,最终踏出房门。
门外没有侍从,她一路走得顺畅。
没有发生任何危险,说明出来走是被允许的。
义善坊内非常吵。
工匠回到各自的工作间,蜷在鸽子笼里造傀儡,门内扩散锯子切割铁皮的嘈杂声。
林以纾搜寻义善坊,经由的每个地方,几乎都能看到工匠们造傀儡人的身影。
这些傀儡被切割的时候,会发出尖叫声。
尖叫声几乎要盖过锯子切割铁皮的声音。
一旦傀儡人尖叫,工匠们便会暴躁地拿铁锤砸向傀儡人。
“失败品!”“失败品!”“失败品!”
傀儡的身体被砸出几个烂洞,工匠们将这些傀儡人给拖下桌,打开窗户,将断裂的傀儡往外扔。
傀儡尖叫着坠入黑暗,残骸散乱地下坠。
林以纾蹙眉,靠近窗户往外看,窗户外已经堆叠起了小山一般的傀儡,那些散乱的骸体,怨恨地往义善坊看。
工匠们重新造新的傀儡,重复枯燥的章程。
林以纾突然觉得自己胆子挺大的,她竟然能在各个房间里穿行t,也不管这些工匠有多暴躁,傀儡叫得有多大声,专心地找镜子。
就算不是为了照出命定之人,东洲镜肯定也有用。
怪哉。
偌大的一个义善坊,竟然一个镜子都没有。
东洲王和她说过,东洲镜无形却有形,每回显形的模样不一样,她就算没见过东洲镜,只要对上眼,肯定能一眼认出来,一见如故。
可她现在一块镜子都没找到。
别说镜子,连镜子碎片都没有。
林以纾一间间地推门而入,甚至还隐身潜入了纳兰王妃的厢房。
纳兰宜巨大身形蜷缩在厢房内,占据几乎整个内室,她僵直地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林以纾作为一个万物修,共情能力一直很强,更不用说纳兰王妃和她一样怀孕了。
她觉得,纳兰宜一定很难受。
纳兰宜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般模样?
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她在看什么?
林以纾轻声地掩上门缝,最后看了一眼纳兰宜,离开了这里。
找了有三四个时辰,林以纾终于在东家的厢房内发现了一面小铜镜。
全义善坊唯一一面镜子。
林以纾将镜子在手里颠了颠,这瞧着就是个普通的铜镜啊…一点都没有东洲王所说的那种‘一见如故’的感觉。
林以纾高高地举起镜子。
镜子啊镜子啊,你现在是全村唯一的希望了。
林以纾去找王兄。
去的路上,有个老工匠拦着她,“怀安...”
老工匠意味深长地伸出手,“这些钱你拿着,今天晚上,你出去帮我们买酒,要城东最远的那家。”
‘这些工匠真是倚老卖老啊,真不想出去...’
‘但没办法,谁叫我是最小的学徒呢...’
‘等我以后长大了,我一定要成为最厉害的工匠,报复回来,也对他们这般颐指气使。’
怀安想着。
林以纾接过了铜钱。
她有些愣愣地看着老工匠的背影。
今天晚上肯定会发现什么。
二十年的晚上,确实发生了大火。
这位老工匠也许通过什么途径知道了今天晚上会发生大事,委婉地支开楚怀安。
老工匠自己身患傀儡病,病入膏肓,已经再也无法离开义善坊,选择了以这种方式让楚怀安离开。
楚怀安刚来义善坊不久,他还没有怎么接触寒陨青铜,还有救。
林以纾望向手中的铜钱。
二十年前,买酒回来的楚怀安...他知道真相后,会怎么想呢?
大抵是愧疚的。
要不然楚怀安也不会致力于成为一个医修,没有离开梵陠,反而进了王宫。
林以纾突然明白为什么楚宅紧闭门窗、不放他们一群人离开了。
他等了二十年,等来了逃不过的宿命,上吊自杀,没能为老工匠们复仇。
所以他死后,宅子化为了他的执念。
他在央求,央求修士们替他们报仇。
林以纾攥紧手中的铜钱,放入纳物囊中。
·
林以纾来到厢房门前,她轻声敲门,“王兄...”
“王兄...”没有人应声。
林以纾等了半响无人应声,自己推开了门。
一进门就能看到案上堆叠的折子。
林以纾:“!”
好、好卷。
来到祟地,王兄竟然还在处理政事!
林以纾继续往里走,发现王兄倚在座上,手撑着额角,似乎在闭目养神。
睡着好啊!
睡着好!
方便她照镜子!
林以纾兔兔祟祟地靠近王兄。
王兄就算闭着眼怎么也这么冷肃,看起来怪可怕的。
林以纾轻轻地戳了下王兄的肩。
很好,没动。
她站在王兄身边,将镜子高擡,照向自己和王兄。
镜子太小,无论她走到哪里,将镜子摆成什么样的角度,都无法让两个人同时入镜,而且镜子根本照不到王兄的脸。
镜子不照到脸,怎么知道它照的人是谁。
林以纾:“......”
林以纾犹豫了会儿,还是决定靠近。
她俯身,轻轻地钻进复金珩的怀里,虚坐在他的腿上,两张脸终于能靠近。
她赶忙拿起镜子。
还是照不进去!
镜子实在是太小了。
林以纾急了。
她挪动身子,不停地找角度,致力找出一个同时能将两张脸都照进去的角度。
找得额角都快出汗了。
少女心里冒火,咬紧嘴唇,誓要找出这个角度。
复金珩缓慢地睁开眼,盯向在自己怀里乱动的少女。
久违了。
这种近在咫尺的距离。
最近林以纾总是在躲着他。
现在以为他睡着了,才敢凑近。
复金珩的视线从上至下地看着怀中的少女,静默着没出声。
林以纾急得快要上天了。
这谁造的破镜子!镜子小算了,镜面怎么还这么凹凸不平呢,这怎么照人?
林以纾急得身形没坐稳,一个踉跄要跌下去。
就在此时,一双手扶住了她的腰身,将少女抱回了怀中。
林以纾:“!”
她僵硬地举着镜子不敢动了,“王兄、王兄,你醒了...”
身后伸出一只手,抽走她手中的铜镜。
冷淡低沉的声音响起,“脸凑过来。”
他道,“我替你举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