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已有安排.妇联工作.购房计划.各自心事(1 / 2)
听了阳光明的话,杨政委微微露出意外的神色。
他原本以为这个年轻人会提出更具体,或者说更急切的要求,比如直接要钱要粮,或者凭借父亲的关系谋求某些便利。
毕竟,在这个物资匮乏,许多人为了一口吃食而绞尽脑汁的年代,提出如此要求,似乎才是常态。
没想到,阳光明只是清晰地陈述了家庭的困境和此行的目的,语气平静,不卑不亢,有理有据,而非苦苦哀求。
这份超出年龄的沉稳和清晰的思路,让杨政委在意外之余,不禁对老战友的这个儿子高看了一眼。
他沉默了片刻,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了敲,似乎在权衡什么,然后抬眼看向阳光明,目光平和却带着一种审视。
杨振华语气平和地问道:“光明,给你娘,也就是玉芬同志,安排一份妇联的工作,你觉得怎么样?”
阳光明闻言,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难以掩饰的诧异神色。
他甚至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或者杨政委只是在做一个假设性的询问。
他提出的要求,这么简单就能得到回应?而且还是妇联这种听起来既体面又适合母亲以往经历的工作?
这顺利得有些出乎他的意料,甚至让他本能地升起一丝警惕,怀疑背后是否有什么附加条件或者更复杂的考量。
他预想中的种种困难,诸如政策限制、名额紧张、需要层层审批等等,似乎在这一句话面前都烟消云散了。
他稳了稳心神,强迫自己从短暂的惊愕中恢复过来,谨慎地开口,措辞尽量委宛,以免显得不知好歹:
“杨政委,妇联的工作……这当然很好。我娘解放后就入了党,担任村里的妇女主任,对于基层的妇女工作,算是有些经验。
她为人正直,也肯吃苦,若是能有机会继续为妇女同志服务,她一定会尽心尽力。只是……”
他略微停顿,观察了一下杨政委的神色,才继续道:“区妇联应该不好进吧?这么简单就能安排吗?我是说,这会不会让您太为难,或者需要走非常复杂的程序?”
看到一直表现的成熟沉稳的阳光明,露出这般措手不及,甚至有些犹疑的神情,杨政委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笑声爽朗洪亮,在安静的小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杨振华指着阳光明,语气带着几分难得的轻松和调侃,脸上的皱纹也舒展开来:
“好小子,从见面到现在,一直老成持重的,说话办事滴水不漏,我还以为你小小年纪就修炼得水火不侵、喜怒不形于色了呢。
原来也有让你发懵的时候!看来到底还是个年轻人嘛!”
他收住笑声,但眼角眉梢仍带着笑意,那是一种长辈看到晚辈露出符合年龄的反应时,所特有的宽和与有趣。
他收敛了玩笑的神色,认真解释道:“不逗你了。说实话,在这件事情上,你和你爹,你们父子俩算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这叫什么?这叫父子连心!
看来血缘这东西,有时候还真是不讲道理。”
阳光明心中的疑惑更甚。
他怎么会?他这个父亲不是早已将他们母子抛之脑后了吗?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隐情?
无数个问号在脑海中闪现,但他没有打断,只是将这份惊疑压在心底,静静地听着,目光专注,表明自己正在认真倾听每一个字。
杨政委似乎很满意他这种沉得住气的态度,继续说道:
“建雄同志,他去年才从东北军区调来京都。以前离家远,隔着千山万水,老家的日子虽然不宽裕,但听说还算平稳,他也就没往这方面多想。
毕竟,他很多时候也是身不由己。
可今年开春以后,情况越来越严峻,尤其是农村,日子更难熬了。
他侧面通过一些渠道了解过家里的情况,很关心,也很担忧。
他知道玉芬同志性子倔强要强,等闲不肯开口求人,尤其是求他。而老太太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长期在农村缺医少药,他实在放心不下。
为了能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建雄早就动了心思,想给玉芬同志在城里安排一份正式工作。
老家县城或者京都这边都可以考虑。
不过他在老家那边反而没什么过硬的关系,县里各部门,人头不熟,操作起来反而束手束脚。
如果玉芬同志愿意来京都,对他来说,借助在军区的关系网和一些老战友的人情,操作起来反而更简单些。
建雄自己呢,不太好直接跟家里联系,毕竟……有些隔阂,这么多年也习惯了那种沉默的状态,贸然联系,怕引起误会,也怕玉芬同志那边反应激烈,反而坏事。”
杨政委说到这里,意味深长地看了阳光明一眼,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他本打算先跟你这个在京都上大学的儿子商量一下,听听你的意见,由你从中转圜,或许效果更好。
可惜,他第二次去学校找你,又没见上面。你们父子俩,好像总是差了点碰面的缘分。”
阳光明默然。
原身对父亲的抵触情绪,确实斩断了太多沟通的可能。
那是一种混合了为母亲不平、对抛弃行为的怨恨以及长期缺乏父爱而产生的疏离感,像一堵厚厚的墙,阻隔了任何来自父亲的信息。
如今听杨政委提及,他心中也不禁泛起一丝复杂的情绪。
“没人商议,建雄只能自己拿主意,硬着头皮去推动这件事。”杨政委接着说道。
他的语气中带着对老战友的理解,“他考虑到你是大学生,是名副其实的天之骄子,毕业之后,极有可能会留在京都分配工作,前途不可限量。
把玉芬同志的工作安排在京都,等以后你毕业了,一家人就能在京都团聚,不用再分隔两地。
既能解决玉芬同志和老太太的生活保障问题,也能让你安心学习,无后顾之忧。
这是一举多得的好事,对家庭的未来是最好的安排。
他对这件事很上心,几乎是动用了自己能动用的所有关系。
考虑到玉芬同志是解放后的老党员,政治可靠,又做了多年的村妇女主任,有丰富的基层工作经验,有这个基础在,他特意联系了一位转业到市里某重要部门工作的老战友。
那边反馈说,玉芬同志的个人条件不错,党员身份加上基层工作经验,完全符合相关政策中的一些内部指导意见。
工作的事情,经过一番努力,基本上已经落实了,就在妇联系统,具体单位还没有最后落实,但大方向不会变了。”
杨政委摊了摊手,脸上露出一丝“无巧不成书”的感慨:
“你看,事情就是这么巧。
建雄那边刚把路子跑得差不多了,各个环节都打了招呼,还没来得及跟家里通气,你这头就主动找了过来,为的还是同一件事。
这说明什么?说明你们爷俩想到一块去了,都盼着家里人能好,都希望玉芬同志和老太太能有个安稳的着落。
这份心,是一样的。”
这个意外的情况,确实让阳光明有些措手不及。
他预想过各种艰难谈判、据理力争的场景,甚至做好了长期“斗争”的心理准备。
却唯独没料到,那个原身心存怨怼、认为对家庭不负责任的父亲,竟然早已无声无息地在不为他们所知的地方,为他们铺好了前路的一部分。
这种过于顺利的展开,这种来自“对立面”的主动援手,反而让他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是应该感到欣慰吗?还是应该保持警惕?或者,是对过去多年怨恨的一种讽刺?
以他两世的阅历,此刻心头也是五味杂陈,各种念头纷至沓来,理不清头绪。
杨政委见阳光明陷入沉思,眉头微蹙,知道这个消息对他冲击不小,便没有再出言调侃,而是耐心地等待他消化这些信息。
片刻后,杨振华继续将阳建雄的安排和盘托出,希望能进一步打消阳光明的疑虑:
“建雄已经提前咨询过了相关政策。
玉芬同志有了正式工作之后,就可以按照相关规定,作为单位正式职工,把户口迁到京都来。
珊珊是未成年子女,户口可以随母亲一起迁过来,这样上学的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可以就近安排到好学校。
至于你奶奶……”
杨政委看向阳光明,目光中带着安抚,“老家村里已经没有直系亲属,她年纪大了,需要儿子赡养,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按照规定,她的户口也可以以投靠子女的名义,迁过来和你父亲一个户口。
等玉芬同志的户口落定之后,老太太提出要求,她的户口也可以和你母亲合并一起,操作上应该没有问题。
这些关键环节,建雄都已经提前咨询清楚,政策上是允许的,不会有大的障碍。
他办事一向谨慎,尤其是涉及到家人,更是反复确认,确保万无一失。”
杨政委语气肯定,给了阳光明一颗定心丸,同时也间接塑造了一个细心负责的父亲形象。
“现在唯一还没有完全落实的,就是住房问题。”
杨政委话锋一转,提到了现实的困难,语气也变得务实起来,“这需要等玉芬同志正式报到、工作关系转入之后,根据单位的实际情况和房源情况,才能按照职工的资历和家庭人口,申请分配到相应的住房。
不过,光明,你要有个心理准备,以玉芬同志刚参加工作的资历和岗位,就算能分到房,面积肯定也不会太大,条件可能比较简陋,很可能只是简子楼里的一个单间,或者是两间平房。”
听到住房问题,阳光明从复杂的思绪中回过神来,他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对于这个时代的住房紧张状况,他有着比常人更深刻的认知。
“杨政委,分房按政策来,我们理解。
组织上能解决工作户口,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了。不管面积大小,先有个落脚的地方就行,总比在农村提心吊胆、朝不保夕要强得多。
我们能吃苦,也愿意克服困难。”
他顿了顿,觉得有必要将自己的另一个想法说出来,这关系到家人未来的生活质量,尤其是奶奶的适应问题。
“不过,关于住房,我其实还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如果……我是说如果,有合适的私房转让,比如独门独院的院子,或者面积稍大一些、能保证基本生活空间的私房,我们更倾向于选择这种方式。”
他看到杨政委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便详细解释道:“主要是考虑我奶奶,她在农村生活惯了,住惯了宽敞的平房,有自己的小院儿,可以晒太阳、活动筋骨。
一下子住进单元楼里,空间狭小,上下楼梯也不方便,周围没有熟悉的邻里环境,她可能会感到憋闷、不适应,对身体反而不利。
如果有个院子,哪怕小一点,她能摆弄摆弄,种点蔬菜,有点事做,有点念想,也能更快地适应城里的生活,对身体和精神都有好处。
我娘白天工作,珊珊上学,有个院子,奶奶也能有个活动的空间,不至于整天困在几平方米的小屋里发呆。”
光明的这个提议,显然出乎了杨政委的意料,或者说,完全不在阳建雄之前的考虑范围之内。
杨政委沉默了片刻,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椅子扶手,脸上露出些许为难的神色,眉头也微微皱起,显然在思考如何回应这个有些“超纲”的请求。
“光明,你的这个想法……是好的,为老人考虑得很周到。孝心可嘉。”
杨政委先是肯定了他的出发点,但随即语气凝重地开始分析现实困境,“但是,实现的难度非常大,可以说希望渺茫。”
他伸出手指,“首先是房源问题。
现在城里住房多么紧张,你可能没有直观概念。
各个单位都在为职工住房发愁,排队等房的人能排出去好几里地。
私人手里能交易的房子,凤毛麟角。这需要碰运气,而且是大运气。”
他进一步解释,语气严肃,意在让阳光明知难而退:“五六年私房改造之后,政策收得很紧。
以前那些空着的规模稍大些的私房,基本都已经被国家经租了,统一管理分配。
这部分房子不能私下转让,政策上是不允许的,房契都押在房管局呢,手续也根本办不下来。
现在理论上还能自由转让的私房,基本都是房主自家还在住着的,祖上留下来的房子。
人家自己也要住,一大家子人挤在一起是常态,怎么可能轻易转让呢?
除非是遇到极其特殊的情况,比如全家要搬迁到外地工作或投亲,或者其他非常罕见的原因,房主才会考虑转让自家的私房。
但即使这样,往往也是优先问问亲戚朋友,或者单位内部消化,很少会流到外面。
这种情况太少见了,可遇不可求。只能靠碰运气,还不一定能遇到。而且……”
杨政委看向阳光明,语气加重了些,“即使运气好碰到了,这种私房转让,价格肯定不便宜,需要一次性拿出一大笔钱,可能要大几百块甚至更高。
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很多双职工家庭攒一辈子,也未必攒得出来。”
他显然不认为阳光明能有这样的经济实力。
阳光明当然了解这个情况。
他提出购买私房,本就是抱着“有则最好,无则按分房来”的心态,是一种积极的尝试,而非必须达成的目标。
他连忙解释,语气诚恳:“杨伯父,您说的这些困难,我都明白。
我也知道这很难,只是作为一个优先选择提出来。
如果实在没有合适的,单位分房,我们也非常感激,绝对没有任何不满!
至少一家人能在京都有个稳定的栖身之所,珊珊能上学,奶奶和母亲能安定下来,这比什么都强。
我们绝不是那种得寸进尺、不知好歹的人。”
他之所以提出购买私房,也是想借此机会,将自己手中有一笔“巨款”的事情,在杨政委这里过个明路。
作为阳建雄的儿子,以后突然拿出一大笔钱,如果没有合理的解释,难免会引起不必要的猜测和麻烦,甚至可能影响到父亲。
他必须提前消除这个隐患。
于是,他假装从衣服内兜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张折迭整齐的纸,正是那张同仁堂开具的正式收购凭证,递给杨振华,脸上带着适当的郑重。
“杨伯父,之所以敢有这个不情之请,是因为我手里正好有一笔钱。来源是正当的,手续齐全,请您看一下这张凭证。”
他的语气平静,带着一种坦诚。
杨政委有些疑惑地接过那张纸,入手是那种略带粗糙的正式单据的质感。
他展开一看,当看到“同仁堂”三个醒目的繁体字,“特级天然胆黄”“叁拾伍克”“收购价”“贰仟捌佰元整”这些关键字样,以及
饶是他见多识广,位高权重,经手过许多大额款项,也不由得吃了一惊。
这个数字在这个年代,对于任何一个普通家庭来说,都绝对是一笔惊人的巨款。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阳光明,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两千八百块?光明,这……这是怎么回事?你从哪里得来的?”
他的第一反应是担心,担心这个年轻人走了什么歪路,或者被人利用。这数额太大了,由不得他不警惕。
阳光明感受到杨政委目光中的压力和关切,心中反而一定。
便将之前对家人说过的那套经过反复推敲的说辞,又语气诚恳地,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回忆与感慨”,向杨政委复述了一遍。
“事情就是这样,杨政委。这笔钱来得突然,我自己也感觉像做梦一样,放在手里实在忐忑。
本来只想着用来贴补家用,偷偷改善一下娘和奶奶、妹妹的生活,不敢声张。
但如果运气好,真能碰到合适的房子,这笔钱就能派上更大的用场,让奶奶住得舒心些,也算物尽其用。
要是遇不到,有单位分房保底,我们也很知足,这笔钱就留着以备不时之需,或者将来给珊珊读书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