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12父亲见面妇联工作干部编制(1 / 2)
第二天上午,阳光明一家人刚刚在招待所食堂吃过简单的早饭,回到二零三房间。
田玉芬正拿着暖水瓶,准备去开水房打点热水;奶奶秦兰英坐在床沿,慢慢活动着有些僵硬的手脚;阳珊珊则趴在窗户边,继续好奇地张望着楼下。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几声沉稳而有力的敲门声。
“咚咚咚。”
阳光明站起身,一边往门口走,一边问道:“谁啊?”
门外沉默了一瞬,随即传来一个低沉而略显沙哑的男声:“是我,阳建雄。”
果然是他。
阳光明深吸一口气,平静地打开了房门。
门外,一位身材高大挺拔的中年军官赫然映入眼帘。他穿着一身笔挺的草绿色军装,风纪扣扣得一丝不苟。
他看上去约莫四十岁上下,面容轮廓如同刀削斧劈,是常年风吹日晒留下的古铜色,眉宇间镌刻着经年累月形成的属于军人的威严与坚毅。
但此刻,那双眼睛正紧紧盯着开门的阳光明,眼神里翻涌着激动、愧疚、期盼,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必察觉到的小心翼翼的紧张。
这就是阳建雄,阳光明的父亲。
跨越了八年的时光长河,历经了误解、怨恨与漫长的分离,父子二人,终于再次面对面地站立在这狭小的门口。
阳建雄看着门内的儿子,几乎不敢认。
记忆深处那个瘦弱、单薄,眼神里总是带着一股不服输的倔犟和近乎实质的怨恨的半大孩子,已经彻底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高大魁梧、肩宽背阔的年轻小伙子,目测身高甚至比自己还略高一些,应该有一米八多点。
他的面容与自己有六七分相似,却更显年轻俊朗,线条少了几分军旅磨砺出的冷硬,多了几分书卷气的柔和。
尤其那双眼睛,沉静得像一潭深水,波澜不惊,完全看不到他预想中,或者说他早已习惯了的抵触和冰冷。
儿子长大了,真的长大了!
这个认知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冲垮了阳建雄心中筑起的堤坝,让他胸腔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胀和激动,喉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时竟发不出声音。
阳光明看着门外的父亲,原身记忆中那个模糊而高大的身影,此刻变得无比清晰而具体。
融合了记忆碎片和昨日从温安容那里听闻的真相,他心中早已没有了原身那尖锐的几乎能灼伤人的恨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历经世事后的复杂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冷静的审视。
他看着父亲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激动,很自然地,脸上露出一个浅淡却清晰的微笑,侧身让开通路,语气平和地唤了一声:“爸,回来了,快进来。”
这一声“爸”,如此自然,如此平静,没有半分滞涩,仿佛八年的隔阂从未存在,仿佛这只是无数次寻常归家中的一次。
可就是这样一声自然而平和的呼唤,却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又似一把精准的钥匙,瞬间打开了阳建雄那紧闭了八年的情感闸门。
他整个人都僵了一下,瞳孔不受控制地微微放大,几乎是难以置信地看着儿子。
他预想过无数次见面的场景,觉得儿子可能会对他冷眼相向,可能会愤怒指责他这些年的“抛弃”,可能会怨怪他让母亲受尽苦楚,甚至可能……可能直接把他关在门外,连见一面都不肯。
他唯独没有想过,会是这样一声平静的,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的“爸”。
巨大的惊喜,混杂着更深沉的愧疚,如同决堤的洪水般瞬间淹没了他。
这个在枪林弹雨的战场上不曾皱眉,在生死考验面前面不改色的硬汉,此刻眼眶竟控制不住地迅速泛红,鼻尖涌起强烈的酸意。
他嘴唇翕动了几下,喉结上下滚动,才从喉咙深处挤出一点沙哑得几乎变调的声音:“哎……好,好……”
他几乎是有些踉跄地迈步走进房间,脚步因为情绪过于激动而显得有些虚浮,仿佛踩在棉花上。
他的目光迅速而急切地扫过房间,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搜寻,然后,第一时间就牢牢定格在了坐在床沿,正怔怔望过来的老太太身上。
八年未见,岁月在母亲身上留下了太过深刻的痕迹。她比他记忆中苍老、瘦削了太多,脸上的皱纹如同干涸土地上的沟壑,更深更密了,头发也几乎全白了,稀稀疏疏地挽在脑后。
但那双眼睛,那双看着他从小长大的眼睛,依旧是他熟悉的模样,里面盛满了从未改变过的慈爱和此刻无法掩饰的,如同岩浆般喷涌而出的激动。
“娘……”
阳建雄心头如同被重锤狠狠击中,传来一阵尖锐的痛楚。
没有任何犹豫,他大步流星地走到老太太面前,在房间内所有人都还没来得及反应之前,“噗通”一声,直接双膝跪倒在了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
“娘!不孝儿……回来了,看您来了!”
他的声音哽咽,带着深深的愧疚,头深深地低了下去,几乎要触到地面。
这一跪,沉重无比,仿佛将八年未尽孝道的愧疚,将八年的思念,都狠狠地压在了这坚硬的地面上。
老太太被儿子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愣了一瞬,那双布满老年斑的手悬在半空。
随即,昨天从温安容那里听来的所有真相——关于儿子战友的临终托付,关于那阴差阳错的污蔑与悲剧,关于儿子这些年为了责任和承诺,独自承受的压力与艰辛。
混合着这些年分离的刻骨思念,如同沸水般一起涌上心头,冲垮了她努力维持的平静。
她的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不是默默地流,而是如同开了闸的洪水,顺着脸上纵横的皱纹肆意滚落。
她伸出那双干枯、布满老茧且不停颤抖的手,一把紧紧抓住儿子结实的手臂,像是怕他下一秒就会消失不见,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哭腔和心疼:“建雄……我的儿啊……你快起来,快起来……这地上凉……”
她用力拉着儿子的胳膊,浑浊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滴落在儿子的军装上,“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娘现在知道了……知道你也不容易……你在外面,也是承受了天大的压力……我的儿啊……”
老太太的话语里,没有半分责备,只有母亲对儿子独有的毫无保留的心疼和彻底的原谅。
阳建雄听到母亲这泣血般的话语,心中更是酸楚难当。
他顺着母亲的力道,缓缓站起身,但依旧紧紧握着母亲枯瘦的手,不肯松开。
“娘,儿子不孝,是儿子没用,让您老担心,受苦了……儿子对不起您……”他声音低沉沙哑,每一个字都充满了滚烫的自责。
“过去了,都过去了……娘不怪你,娘从来就没真的怪过你……”
老太太流着泪,抬起另一只颤抖的手,一遍遍拍打着儿子肌肉坚实的胳膊。
“娘现在啥都明白了……不怪你了,再也不怪你了……”
母子二人相顾流泪,千言万语,都融在这无声却磅礴的泪水和这紧紧相连,不愿分离的相握之中。
站在一旁的田玉芬,像一尊雕塑般看着这感人至深的一幕,心情复杂难言。
昨天温安容那平静却字字惊心的叙述,已经将她心中积攒了八年的,支撑着她熬过无数艰难日夜的恨意基石,彻底瓦解、掏空。
经过一晚上的辗转反侧、消化和沉淀,那些激烈的情绪仿佛都已随着夜色流走。
此刻再次见到阳建雄,这个她曾无比怨恨又曾深深依赖过的男人,她发现自己内心竟然异常平静。
没有想象中的愤怒和尖锐的疼痛,只有一种淡淡的,如同秋日薄雾般的怅惘和物是人非的疏离感。
恨意消失了,如同阳光下的冰雪,消融得无影无踪。
但多年的隔阂、伤害,以及独自抚养孩子的艰辛所造成的巨大距离感,却并非这一朝一夕的真相和原谅,就能够轻易消除。
这需要时间,很长的时间,或许一辈子都无法真正弥合。
阳建雄用粗糙的手背胡乱抹去脸上的湿痕,努力平复着激荡的心情,安抚好情绪激动的母亲,让她重新在床沿坐稳。
他这才抬起头,目光带着更深的愧疚和难以言喻的复杂,转向了一直沉默站在一旁,仿佛置身事外的田玉芬。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挣扎,嘴唇动了动,喉咙发紧,一时间,千头万绪,竟不知该如何开口,从哪里说起。
任何语言在八年的亏欠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最终还是田玉芬先开了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她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什么明显的情绪,既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也没有压抑的怨愤,就像在对待一个多年未见、关系疏远的普通熟人:
“来了。”
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没有指责,没有怨恨,甚至没有太多的波澜,平静得如同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这完全出乎阳建雄的意料。
他原本已经做好了承受田玉芬所有怒气和怨言的准备,在来的路上,他无数次设想,哪怕她打他、骂他、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他,他都认了,那是他该受的。
可如今,如此平静,甚至可以说是平淡的对待,反而像一根细细的针,精准地刺入了他心脏最柔软的地方,让他心里更加不是滋味,一阵阵细密的抽痛。
但同时,一股难以言喻的,劫后余生般的感激也悄然涌起——感激她,没有让场面变得更难堪,没有让他在母亲和孩子面前,承受更多的审判。
“玉芬……”
阳建雄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他艰难地吐出这个名字,后面的话语却卡在喉咙里,“我……我对不住你,对不住孩子们……这八年,苦了你了……”
田玉芬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因为长期劳作而显得粗糙的手指上,轻轻摇了摇头,没接这个沉重的话题。
只是转身,默默地把一直提在手里的暖水瓶放在了旁边的桌子上,动作略显僵硬,透露了她的内心并非表面看上去那般平静。
阳建雄的目光,这时终于落在了躲在奶奶身后,只探出半个小脑袋,眨着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又怯生生看着他的阳珊珊身上。
小姑娘已经十岁了,和他记忆中那个挥舞着小拳头的小不点,完全对不上号。
但那双酷似田玉芬的大眼睛,清澈明亮,如同山涧清泉,让他瞬间就确认了,这就是他的女儿,他离开时还不及他膝盖高的小丫头。
一股混合着剧烈愧疚和天然血脉亲情的暖流,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冲撞着他的胸腔。
他蹲下身,尽量让自己那惯于严肃冷硬的面部线条变得柔和一些,再柔和一些,对着女儿伸出那双布满厚茧、握惯钢枪的大手,声音不自觉地放得极轻极柔,生怕惊扰了这怯生生的小鹿:
“珊珊……都长这么大了……我是爸爸,还记得爸爸吗?”
阳珊珊没有立刻回答,她先是抬起小脸,看了看眼圈依旧泛红但面带鼓励的奶奶,又看了看神色平静的哥哥,最后目光落在微微侧着头、看不清表情的妈妈身上。
见他们都没有流露出反对或阻止的意思,才仿佛获得了某种许可,小声地,带着孩童特有的不确定和生疏,怯怯地喊出了那两个字:“爸爸?”
这一声稚嫩的、带着试探的“爸爸”,如同世间最温暖的阳光,瞬间照进了阳建雄那颗被愧疚和沉重包裹了八年的心,让他那颗坚硬的心彻底软成了一滩水,温热的暖流涌向四肢百骸。
他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动作轻柔得将女儿娇小柔软的身子轻轻抱了起来,搂在怀中。
阳珊珊起初身体还有些僵硬,小手无所适从地悬在半空。
但感受到父亲怀抱的坚实、温暖,和那小心翼翼的生怕弄疼她的态度。
孩子天生的敏锐直觉让她很快放松下来,小小的身体软软地靠在了父亲宽阔的胸膛上,这是一种本能的依赖和信任。
抱着失而复得的女儿,感受着怀中真实的重量和温度,阳建雄心中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他看向面色平静中带着疏离的田玉芬,又看向神色沉稳、目光清澈的儿子阳光明,终于问出了从进门起就盘踞在心中的巨大疑惑:
“玉芬,娘……你们……我没想到……你们能……”
他顿了顿,努力组织着有些混乱的语言,试图准确地表达出自己的震惊与不解,“我还以为……还以为你们会恨我,不想见我。”
他没能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他原以为这将是一场艰难的充满火药味的对峙,甚至可能连门都进不了。
老太太用袖子擦了擦依旧湿润的眼角,叹了口气,声音还带着哭过后的沙哑,说道:“建雄,这事……说来话长。昨天……安容那孩子来过了。”
“温安容?”
阳建雄的身体微微一震,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惊讶神色,眉头下意识地蹙起,“她昨天来过?她怎么会找到这里?她跟你们说了什么?”
一连串的问题脱口而出,显示出他内心的震动。
“嗯。”
老太太点点头,确认了他的疑问,“她把当年的事情,前前后后,所有我们不知道的隐情,都跟我们说清楚了。
包括文瀚那孩子的临终托付,刘月清是怎么污蔑她、逼得她没了活路,她怎么撞墙伤了脑子,变成……变成后来那样,你又是怎么为了责任,不得不跟她结婚,照顾她这么多年……”
老太太说着,回想起温安容那平静叙述下隐藏的惨烈过往,眼圈又忍不住红了。
她伸手用力捶了儿子的胳膊几下,语气带着埋怨,但更多的却是浓得化不开的心疼:
“你个傻孩子!倔驴!这么大的事,天塌下来一样,你怎么就自己一个人死扛着?当年为啥不跟家里说实话?为啥非要打落牙齿和血吞?
要是早知道是这样,咱家一起面,总能想出别的法子来,何苦……何苦闹到离婚这一步,苦了玉芬,苦了孩子,也苦了你自己这么多年!
你看看你,这八年,老了多少……”
阳建雄沉默着,如同一尊沉默的山峦,任由母亲带着心疼的埋怨和捶打。
当年的事情,牵扯太多,有情义,有承诺,有无法言说的部队内部的影响,有对温安容脆弱生命的顾虑,也有他自身性格里承担一切的固执。
如今时过境迁,再提那些当年的考量与挣扎,似乎也无益了。错误已经造成,伤害已然存在。
他只是低沉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说道:“都过去了,娘。有些事,说了也没用,反而让更多人跟着难受,担惊受怕。
是我……是我没处理好,最终亏欠了家里,亏欠了玉芬和孩子们……都是我的错。”
他抬起眼,再次看向田玉芬,目光沉重而诚恳,“玉芬,我知道,现在说再多对不起,也弥补不了这八年里,你受的那些苦,弥补不了孩子们缺失的父爱。
任何语言在事实面前都苍白无力。我阳建雄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这笔债,我心里记着。”
田玉芬别开脸,避开他那过于沉重和直接的目光,将视线投向窗外的一棵枝叶稀疏的老槐树,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刻意保持的距离感:
“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现在说这些,没啥意思,也改变不了啥。”
她的态度很明显,她不恨了,基于那些真相,她选择了放下。
但放下不代表遗忘,更不代表能够回到过去。
她不想再去重温那段浸透了泪水与绝望的痛苦往事,那只会让刚刚结痂的伤口再次撕裂。
阳建雄心中了然,同时也暗暗松了口气。
家人态度的转变,比他预想中好了千万倍,这已经是他不敢奢求的最好的结果。
他不能,也不该要求更多。
他深吸一口气,将翻涌的情绪压下,转而说起了温安容的现状,这或许也是一种解释:
“安容她……她的病情,其实并没有完全稳定。
看着是比前几年清醒了很多,说话办事似乎也正常了,但医生说,她脑部的损伤是永久性的,精神也受了很大刺激,不能再受大的刺激,情绪不能有太大波动。
我们……我和组织上,平时都尽量顺着她,小心翼翼地,一直把她当病人看。”
田玉芬闻言,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自然和恍然。
她回想起昨天温安容那近乎逆来顺受的样子,以及说话时那偶尔停顿、语调略显怪异的模样,此刻才恍然明白,原来那不仅仅是头部受伤留下的后遗症,她的精神上也确实没有完全康复,始终处于一种脆弱的状态。
她心里顿时有些后悔昨天情急之下甩出的那两记耳光。
虽然是因为多年的恨意和对方突兀的出现所引爆,但如果早知道对方脑子确实有问题,是一个需要被特殊关照的病人。
她就算心里再恨、再怨,以她的性子,也绝不会把积压的怨气,如此直接地发泄到一个精神状况不稳定的病人身上。
这让她觉得自己有些失态。
这时,一直安静观察着的阳光明适时地开口,将话题从这略显沉重和尴尬的过去引向了更实际的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