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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柳社及其他(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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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关于戏剧文字,别报都不刊登,只有《时报》常常登载,徐卓呆却常在《余兴》中投稿。卓呆和我是同乡老友,为了要给春柳社揄扬宣传,所以偕同陆镜若来看我了。

这个陆镜若,却有些怪状,虽然穿了一身西装,却戴了一顶土耳其帽子。那帽子是深红色的,有一缕黑缨,垂在右边。上海这个地方,虽然华洋杂处,各国的人都有,除了印度人头上包有红布之外,像戴这样帽子的人很少,所以走进时报馆来,大家不免耳而目之,他却显得神气十足,了不为怪。他的年纪不过廿二三岁,到底是世家子弟,又是文科大学生,温文英俊兼而有之。他和我谈到日本对于新剧的发展,不似我们中国的固守旧剧,一片乌烟瘴气。

春柳社所演的新剧(那时还没有话剧这个名称),我差不多都已看过。每一新剧的演出,必邀往观,不需买票,简直是看白戏。但享了权利,也要尽义务,至少是写一个剧评捧捧场,那是必要的,那而且是很有效力的。这些剧目,现在我已记不起来了。只记得他们曾演出过的《黑奴吁天录》,是陆镜若的弟弟陆露沙演的黑奴,好极了,他本来去日本学医的,一向沉默寡言,朋友们给他说句笑话,便要脸红的,可是化装演了黑奴,扮演了一个被白人虐待的黑奴,非常成功。

另一部春柳社演出,使我至今不能忘怀的,名曰《不如归》。那是根据于日本的一部小说而用原名演出的(这部日本小说,很为著名,欧洲人也把它译了,而林琴南又从欧文译成中文,在商务印书馆出版的),这是一部悲剧,大意是:“一对年轻恩爱的夫妇,结婚以后,其夫出征,其妇患了肺病,但其姑则以此为传染病,不许其子与妇相见。妇在医院,渴念其夫,信无由得达,及其夫得信,迅速归来,急趋医院,而妇已死了。”那时还没有男女合演(日本也是如此),这个戏,陆镜若为男主角,马绛士为女主角,而马绛士这个脸儿,不用化妆,天然是一只肺病面孔。

他们刻画这个悲哀之处,真是令人垂泪。有一天,我同一位女友往观,她看到了第二幕时,已经哭得珠泪盈眶了。我说:“好了!我们为求娱乐而来,却惹起悲哀,陪了许多眼泪,不如不看了吧。”但她却不肯,越是悲哀,越是要看下去,戏剧之感人有如此者。

我与欧阳予倩的认识,也在这个时候。第一次见面,好像也是陆镜若这一班人,在春柳社介绍的。予倩是湖南浏阳人,他家和谭嗣同、唐才常那两家的革命烈士,都有同乡亲戚关系。欧阳予倩的祖先,也是清代做官的。予倩在日本时,进入了成城学校,但是他的志愿,并不在此。在东京他也是爱好戏剧的,但是他的祖父很守旧,不许他演剧,以世家子弟而沦为优伶,将为门阀之羞。及至他祖父逝世了,予倩遂得到的解放。

予倩在上海很活跃,而且他的志愿也很广大,他不拘拘于一个所谓剧团,喜欢打游击。他极力想改良京剧,于是自己学唱,与唱京剧的人,结为朋友。那时有一位江子诚者(号梦花,上海名律师江一平的父亲),也是一位票友,唱旦角出名的,予倩便向他请教,自己也学唱旦角。后来予倩自编京剧,自撰歌词,并且自己登台,记得他自己写过一篇《自我演剧以来》的文章的,我现在记不得了。

有一时期,予倩编了许多《红楼梦》剧,这些都是歌唱的,并不是话剧。所编的有《晴雯补裘》《鸳鸯剪发》《馒头庵》《尤三姐》《黛玉焚稿》《宝蟾送酒》等等,我大部分都看过了。第一演出的《晴雯补裘》就唱红了,唱着那“从今后,怡红院,红消翠冷……”等词儿大家都听得懂。这是在一家“笑舞台”戏院演的,行头全是新制,布景也甚华丽,虽是歌剧,也是分幕的,演《红楼梦》剧,旦角要多,姑娘丫头一大群,笑舞台的旦角却特别多(徐卓呆那时也上台,常演丑角的,那时扮一个晴雯的嫂子,真是一个十恶不赦的人)。《宝蟾送酒》这一出戏,予倩自己扮宝蟾,真演得出神入化。这剧只有三人:夏金桂、薛蝌、宝蟾,却一动一静,都是戏情,从无一点冷场,这戏我看了它几次,很为佩服。

不过有一次,我和他辩论过,为了《潘金莲》的一出戏,他从《水浒传》上翻案,同情于“潘金莲”。意思是她嫁了像武大这样一个人,而忽遇到英俊的武松,当然要移情别恋,大有可原之处。我则以为别恋是可以的,但谋杀是不可恕,不管他是丈夫不是丈夫。武松为兄报仇,也是正当的,也不管她是嫂子不是嫂子。但这个戏谬种流传,后来到处开演了。甚而至于潘金莲被杀时,露出雪白的胸部,向武松求爱,说愿死在他的手里,那我的头脑真是冬烘了。

在清末民初这一个时期,戏剧界的变化最多。上海那个地方,不但中国人有许多剧团剧社,外国人也有他们演剧的组织运动。记得那时上海博物院路,有一个唤作兰心戏院,便是他们英美人所经营的。那个地方,我倒去过数次,戏院虽不大,建筑的格式,完全是西方型的,不像中国那些乱七八糟的老式戏院。同时他们有个业余剧团,简称为A·D·C,他们每年总要演剧三四次,而且都是西洋名剧。当然他们是说外国话的,而我却不谙西语,被留学西洋的朋友,拉去观光,他说妙不可言,而我却觉得莫名其妙。

其次是日本戏剧,在虹口一带,很有数家。日本人真会想法,把上海那种三上三下的弄堂房子,拆拆装装,二层楼变成三层楼,拼拼凑凑,可以容纳一二百观众。我几次被徐卓呆拖了去,记得有一家在文路那边,名曰“东京席”,卓呆说是从东京来的名优,他的名字好像有五六个字,不要说现在不记得,当时也没有进耳朵。这种小型戏场,实在难于领教,第一,走进去就要脱鞋子,幸我早知道这规矩,不敢穿破袜;第二,盘膝坐在榻榻米上,实在吃不消。剧中没有音乐,用两块竹片,拍拍地敲着,口中好像唱歌,又不像唱歌。我起初也是为了好奇心,跟他去见识见识,可是以后就敬谢不敏了。

那个时候,剧团之多,屈指难数,剧本荒更不必说了。于是乱抓一阵子,抓到篮里便是菜,我的《迦因小传》小说,也被他们抓了去,说是王钟声、任天知这班人搞的,连我知道也不知道,他们也没有通知我。带了这个剧本,到汉口各处出码头,徐卓呆和他们都认识,还称赞他们演得很好。再后来这个新派剧演得更滥了。不要剧本,只求通俗,列一张幕表,配定脚色,演员可以凭自己的意思乱说话,那便是当时称的文明戏了。(按:在辛亥革命时期,文明两字,极为流行。即如那时的结婚制度改变了,便称之“文明结婚”,妇女放小脚,一双天然脚也称之为“文明脚”,想来有些可笑,这都出于妇女之口。)到后来每况愈下,这所谓文明戏者,取材于弹词脚本,什么《三笑姻缘》《白蛇传》《珍珠塔》《玉蜻蜓》等等,都演之不已,于是开店娘娘、隔壁姐姐,座为之满,而生涯亦复大盛。

这个新剧,因为没有音乐歌舞,后来便改称之为话剧。那自然和文明戏截然不同,自有电影以来,几乎便同化于电影剧了。那个时候,南方对于新剧,正大为流行,而北方戏剧界则大为反对。北方以京剧为正宗,即昆剧也已退治,你这个没有音乐,没有歌舞,没有化装,没有艺术,随便什么人跳上台去,胡说白道,这算是什么东西。记得在辛亥前一年吧,我友黄远庸从北京到上海来,他要观赏上海近来盛极一时的新剧,我们陪他去看了一回,他大不满意,便在《时报》上写了一个剧评,痛骂一场。过了一天,这个新剧里,为了报复他,添了一场,一个名记者,唤作王大头(黄远庸在北京有大头的浑名),是个小官僚、小政客,如何如何,据说这出于演员郑正秋所为。

自从有了学校演剧、素人演剧(这是日本名词,在中国则称为是客串,是玩票),上海人一窝风,我有许多朋友,也都喜欢上台一试身手。最惨者,杨千里的弟弟杨君谋,在学校演剧中,演一名剧名曰《血手印》。先和他的同学约定,藏一袋于胸口,满贮红水,一刀刺入,似血染胸臆,以像其真。孰知其同学一刀误刺入心脏,君谋即以此殒命。开吊的那天,有人送一祭幛,曰“呜呼於戏”。(因《论语》上呜呼两字,均写作“於戏”。)陆镜若亦早故世,我挽以一联云:

似此英年,遽尔销沉谁之罪;

竟成悲剧,空教惆怅不如归。

因为《谁之罪》《不如归》两剧,均为春柳社最著名的两剧也。我已忘却,陆丹林兄,乃以录示。还有那位刘半农博士,少年跳**,在十六七岁,对于新剧,亦见猎心喜,在某一新剧中,扮一顽童,徐半梅为之化妆,轶事甚多,兹不赘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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