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一场恶斗,两败俱伤(2 / 2)
与其束手待毙,不如趁着还有面君的机会,把王安石的老底全揭出来,拼个鱼死网破!
今天吕惠卿进宫面君早有准备。眼看已到生死关头,把牙一咬冲上奏道:“臣办事糊涂,有负圣恩,罪该万死!可臣心里对陛下是忠的,绝不敢像王安石这样欺君罔上,屡屡做出有负陛下的事来!”
吕惠卿这话把神宗说糊涂了:“王安石做了什么事?”
“早年王安石主持变法的时候蔽贤党奸,移怒行狠,方命矫令,没有他不敢做的事!为了一已之私,时常胁迫官员欺瞒陛下,欺君之事多不胜举。如今王安石为了害臣,竟盗取御批递进御史台,此御批已被御史交到臣手里,尚有王安石早年书信多封,都是罪证!”吕惠卿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陛下请看。”
神宗接过来看,放在最上面果然是自己针对“张若济案”所发的御批,知道吕惠卿说得是实话,心里已经有气。再把王安石写给吕惠卿的信件逐一看了,这些信上说的都是如何制订新法的事,其中要紧之处已经被吕惠卿用笔勾了出来,写的是:“此节吾与汝知之即可,勿使(皇)上知。”连看了几封信,上面都有类似的话,顿时火冒三丈,一抬手,把案上的御批、信件打得四处乱飞,口中叫道:“欺君罔上一至于此!反了,反了!”一低头,见吕惠卿还跪在脚边,暴怒之下抓起案上奏章批头盖脑摔在吕惠卿身上,厉声吼道:“滚出去,别让朕再看见你!”吕惠卿急忙逃下殿去。
吕惠卿退下之后,神宗看着眼前这一道御批,几封信件,怒火中烧不可遏止。
想不到吕惠卿在陷入绝境之时为了自保,竟把王安石早年与他交往的信件拿了出来!也就是说,吕惠卿早在刚进三司条例司做检详官的时候就已经暗中盯上了王安石,他保留这些信件,或是为了将来打击王安石取而代之,或是想在王安石倒台时把这些东西交给政敌邀功请赏。总之,单从这几封信上就能看出吕惠卿心计之深,心思之毒!
这样一条毒蛇,神宗绝不会再用他了。
与吕惠卿相比,眼下神宗更厌恨的是王安石。
从见面的第一天起,神宗皇帝就对王安石的品行操守、才能气节十分敬佩。这些年神宗在皇位上使尽了权术,把天下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可他心里一直信任两个人,就是王安石和司马光。即使到了关键时刻,神宗不得不罢免王安石以平民怨,可他心里对王安石仍然既有敬意又有歉意,这才在罢免王安石仅几个月后又重新起用他。想不到王安石为了保全自己可以勾结御史想方设法保护一个犯了死罪的妖道;为了打击政敌可以公然盗取御批;当年掌权的时候,王安石甚至瞒着皇帝与三司官员密谈国事!既然王安石在给吕惠卿的信里处处写明“勿使上知”,那他与韩绛、曾布、吕嘉问、谢景温、李定、张璪这些亲信密谋的时候,又有多少大事自始至终瞒着皇帝?
——神宗皇帝把国政大事交给王安石,闹了半天,宰相竟是这样办事的!
三国时的曹孟德有句名言:“宁叫我负天下人,不叫天下人负我!”这话大概也是神宗皇帝的座右铭。早前神宗可以为了利益欺骗王安石、抛弃王安石,可他心里从没有瞧不起王安石。现在神宗才知道,原来表面忠诚耿直的王安石,背后竟是个欺君罔上、弄权营私、不择手段的败类!就连精明的皇帝也被这个狡猾的东西骗了。
想到这儿,神宗皇帝暴跳如雷,再也不肯给王安石留一丝情面,立刻命令御史台抓捕王雱、练亨甫,严审“盗取御批”一事。
可怜的王安石,到这时候还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办了错事,闯了大祸。直到御史台公差上门抓人,眼睁睁看着王雱被钉上木枷押入囚车,王安石吓得魂不附体,急忙通过一切关节打听消息,两天后才隐约知道,原来为了促成吕惠卿受贿一案尽快结案,王雱竟通过太学士练亨甫盗取御笔批文交给了办案的御史……
王子犯法与民同罪,王雱犯了天大过错,耿直廉洁的老父亲也不敢有半点包庇,只能回到卧房关起门来大哭一场,当夜就写了札子,请皇帝对王雱从重治罪。同时请辞宰相之职。
王安石递进札子是诚心实意,可神宗皇帝对宰相早已失去了信任。把王安石的悔罪请辞当成了“做戏”。
此时的神宗已经下定决心要彻底抛弃王安石。但在此之前他必须先收拾吕惠卿!所以对王安石的辞呈置之不理,对关在狱里的王雱也暂不追究,只命御史台迅速审结吕惠卿受贿一案。
熙宁八年十月,吕惠卿受贿一案审结。神宗随即下诏:免去吕惠卿参知政事一职,贬为陈州知府。
到这时吕惠卿已经众叛亲离,早前依附于他的“三司系”官员全数转身投靠了王安石,只有三司使章惇一人不肯明确表态。于是吕惠卿刚一被贬,御史中丞邓绾立刻上奏指责三司使章惇为吕惠卿同党。神宗皇帝对章惇并不反感,只是大案在眼前,不治章惇也不行,只得免去章惇三司使一职,外放为湖州知府。
收拾了吕惠卿,神宗皇帝腾出手来准备收拾王安石。可神宗不知道,此时的王安石已经死了一半儿。
因为王安石的独生子王雱死在狱中了。
自从王安石重登相位以来,先有吕惠卿借谋反大案陷害王安石,对李道士的审讯又对王安石不利,王雱为了父亲尽力谋划,四处奔走,着急上火,背上生了痈疮,本来不算大病,哪知盗取御批事发,王雱被捕入狱,这才明白自己办了蠢事,不但毁了父亲的仕途,而且坏了父亲的名声。
生死事小,失节事大。王安石一辈子得罪过不少人,却没人敢说王安石不是正人君子,就连政敌们也钦佩他的品行。那知宰相一生名节竟被糊涂儿子坏了!想到这里王雱愧悔激怒无法自制,在牢里昼夜呼号几近疯狂,结果痈疮崩裂,暴死狱中。
这年王安石五十六岁,一辈子只养大了这么一个儿子。听说王雱病死,王安石心肝俱碎,闭门哭嚎。哭声未停,皇帝已经命人招他进宫。
这时的王宰相已经没有了往日的精气神儿,人似枯槁,面如死灰,见了皇帝只行个礼就愣愣地站着,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神宗也看出王安石神情异常,哪知道这可怜的老头子刚刚白发人送了黑发人,精神上已经快要崩溃,只以为宰相心里有鬼,在皇帝面前装傻扮呆想博同情。
在神宗眼里,王安石这个伪君子根本不值得同情。冷冷地问:“朕叫宰相来是要问一件事:这里有一封信,是吕惠卿递上来的,宰相还记得吗?”
这时王安石脑子里一片混乱,神情有些恍惚,仍然以为神宗皇帝问得是“御批”一事,接过信札半天才看明白,这是熙宁三年王安石刚做宰相不久写给吕惠卿的亲笔信,信上讨论的是正在酝酿的新法,全文仅数百字,内容颇为琐碎,在信的末尾却用硃笔勾出了一段话:“此节吾与汝知之即可,勿使上知。”
看了“勿使上知”四个字,王安石顿时面色如土。知道事已至此申辩不得,只得双膝一屈,直挺挺地跪在皇帝脚下。
神宗皇帝冷冷地打量着王安石,半晌,咬着牙恶狠狠地说了八个字:“朕信宰相,宰相负朕!”
听了这八个字,王安石的心顿时死了。
昨天死了儿子,今天自己又死,原来天下第一拗相公,是天下第一大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