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音乐中的“调性对话”(1 / 1)
谭盾的《水乐》彩排到后半段时,剧场的顶灯突然暗了。唯有舞台中央的水坛泛着微光,水滴落在青铜盘上的“泠泠”声,混着钢琴的和弦漫开来,像山涧漫过青石——马克攥着节目单,忽然觉得这声音里,藏着《流水》的影子,又裹着现代音乐的棱角。
“这哪是音乐,分明是玩水。”后排传来老爷子的嘀咕声。穿对襟褂子的刘大爷正敲着膝盖打拍子,手里的二胡琴盒敞着,“钢琴是西洋的‘硬骨头’,水滴是咱民乐的‘软筋’,硬的软的往一块儿凑,不怕硌着?”
马克转头时,正撞见苏拉举着录音笔。她刚采访完打击乐手,笔端还沾着点水渍:“刘大爷,您听听那钢琴的低音区,是不是像古琴的‘散音’?嗡嗡的,带着股子沉劲儿。”
舞台上,谭盾正调整水坛的角度。水滴落在不同的位置,发出“嘀”“嗒”“咚”的声响,像有人在按古琴的泛音。钢琴手突然弹出一串急促的琶音,像骤雨打在水面,水滴声反倒更清了——刘大爷的眉头慢慢松开,手指在膝盖上越敲越快。
“有点意思。”他往琴盒里摸出块松香,“就像拉《二泉映月》,弓子得有‘涩’劲儿,弦子得有‘柔’劲儿,俩对着干,才能出那股子揪心的味儿。”
中场休息时,穿西装的指挥家老陈凑过来,领结歪在一边:“刚才那段‘金木水火土’,你们听出啥了?大提琴的‘金’要冷,竹笛的‘木’要润,钢琴的‘水’要活——就像五行相生,缺了谁都不成。”
苏拉播放录音笔里的片段:“打击乐手说,他敲青铜盘时,得想着编钟的‘厚’,又得带着架子鼓的‘脆’。这俩劲儿怎么捏到一块儿?”
后台的角落里,谭盾正给乐手们示范。他捏着根竹筷,先在水坛边轻刮,发出“沙沙”的细响,像古筝的“刮奏”;突然手腕一转,筷子重重磕在坛沿,“当”的一声,竟带出点小军鼓的利落。“不是捏,是让它们‘呼吸’。”他的声音混着水声,“水遇到火会蒸发,可蒸汽能化成雨——音乐的融合,就找这‘化’的劲儿。”
刘大爷抱着二胡站起来,突然往舞台走。众人都愣了,只见他坐在钢琴旁边,将琴弓搭上弦,试了个音。那声音像老松的枝干,苍劲里带着韧劲,正好接住钢琴刚弹出的高音——谭盾眼睛一亮:“来一段!就《流水》的调门!”
水滴声先起,像山泉刚冒头。二胡跟着缠上来,弓法里带着“滑音”,活脱脱水流过卵石;钢琴突然切入,和弦铺得又宽又厚,像水流进了深潭。最妙的是打击乐,青铜盘的“当”声和架子鼓的“咚”声交替着,像水珠碰着石头,又像浪花拍着堤岸。
“这哪是中西合璧,是山水遇着了交响!”老陈拍着大腿,“二胡的‘线’牵着钢琴的‘面’,水滴的‘点’串着所有声音——就像织毛衣,线是一股,针脚却有疏有密,最后才能成个整体。”
刘大爷拉到兴头上,弓子在弦上“飞”起来,忽然拐了个西洋音乐的“半音”,竟一点不突兀。“刚才那下,是偷了小提琴的‘劲儿’。”他擦着汗笑,“咱民乐的‘滑’能绕着西洋乐的‘直’走,就像山绕着水,水跟着山,谁也别想把谁框死。”
下半场演到“火”的段落时,剧场里像起了场风暴。钢琴的高音区“噼里啪啦”响,像火星子乱窜;二胡的“颤音”裹着火苗的急躁;水滴声反倒沉了下去,成了火底下的那点湿意。马克忽然懂了谭盾说的“五行相生”——刚猛的“火”得有“水”来润,不然就成了烧空的灰烬;柔细的“水”得有“火”来催,不然就成了stagnant(stagnant)的死水。
演出结束时,掌声里混着叫好声。刘大爷抱着二胡,跟钢琴手勾着肩说话,俩人一个说“弓法得再活点”,一个说“和弦得再沉点”,像俩琢磨菜谱的厨子。
马克在出口撞见谭盾,他正对着水坛发愣。月光从天窗漏下来,照在水面上,泛着碎银似的光。“您看这水,”谭盾指着水面,“装在瓷碗里是东方的含蓄,装在玻璃缸里是西方的通透,可水还是那水。”
刘大爷扛着琴盒走过,接了句:“就像拉琴,弓子是死的,手是活的;调子是死的,心是活的。不管中西,能让人心里起波澜的,就是好音乐。”
夜风带着水的潮气扑过来,马克好像还能听见水滴落在青铜盘上的声音。那声音里,有古琴的悠远,有钢琴的清亮,有东方的“留白”,也有西方的“饱满”——就像一条河,拐过东方的山,又漫过西方的平原,终究要汇成一片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