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困兽之斗·大华纺织厂调查一(2 / 2)
周大华伸出双手,紧紧握住韩笑的手,力道很大,
指尖冰凉,微微颤抖着,仿佛抓住的是最后一根浮木。
“周经理客气了,是我们冒昧打扰。”
韩笑微微颔首,目光平静地扫过周大华写满愁苦的脸,以及他身后这片衰败的产业王国。
周大华的办公室在二楼,陈设简陋,家具都是十几年前的旧物,漆面斑驳。
文件堆得到处都是,烟灰缸里塞满了烟头,空气中弥漫着劣质烟草和焦虑的气息。
他手忙脚乱地想要找茶叶泡茶,却发现热水瓶是空的,只得尴尬地搓着手。
“让二位见笑了……厂子……唉!”
周大华重重地叹了口气,瘫坐在旧沙发里,仿佛连维持基本客套的力气都已耗尽。
韩笑表示无需客套,直接切入正题,询问工厂现状。
这句话如同打开了泄洪的闸门。周大华压抑许久的委屈、愤怒和绝望,瞬间奔涌而出。
他不再是那个试图维持体面的经理,而是一个被逼到绝境的困兽。
“何先生,林先生,你们是明眼人,都看到了!”他指着窗外,
“大华厂,三十年的老厂啊!民国初年我父亲一手创办,
最风光的时候,上下工人上千,机器日夜不停,
‘双鱼’牌的棉布,江南江北谁人不知?可现在……”他的声音哽咽了。
他开始详细诉说,不再是泛泛而谈,而是充满了具体的时间、数字和细节:
“银行抽贷!就是上个月十五号!汇华银行的信直接送到我桌上!
说总行有新规,对纺织业风险重估,要我们十天之内,归还五十万的短期贷款!
这笔钱,是年前刚批下来,专门用来支付澳洲羊毛预付款的!
合同都签了!他们这一抽,不仅是断了现金流,那批羊毛的定金也打了水漂!
我去求爷爷告奶奶,找过经理,找过襄理,
甚至托关系找到他们分行的洋人大班,可个个都打官腔,说爱莫能助!
后来才隐约听说,是上面有人打了招呼,专门针对我们大华!”
“海关扣货!好不容易借了印子钱(高利贷),
凑钱重新订了一船德国产的快干染料,指望能赶一批急单救命。
货船到了吴淞口,报关行却说手续不全,被海关扣下了!
说是什么‘成分需要进一步检验’!这一检就是遥遥无期!
我去海关打听,办事的人爱答不理,后来还是一个老关系偷偷告诉我,
是稽查科一个新来的副科长亲自下的条子,说我们‘涉嫌走私违禁品’!
天地良心,那都是正规渠道进口的染料啊!
后来才打听到,那个副科长,跟码头上‘义兴’报关行的老板是连襟!
‘义兴’背后是谁?是青帮的爷叔!我们平时没孝敬到位,还是得罪了哪路神仙?”
“厂里出事!过了阳历年,厂里就没消停过!
先是腊月二十三,锅炉房的进水管半夜爆了,不是普通的锈蚀,
裂口齐整的吓人,值班的老王头说像是被什么东西锯过!
停产抢修三天,损失惨重!接着是正月里,细纱车间夜里电线短路起火,
幸亏巡更的发现得早,可也烧坏了两台细纱机,墙上熏得漆黑!
电工老刘查了半天,说短路点不对劲,旁边好像有不是厂里电工用的焊锡疙瘩!
前几天更邪门,浆纱车间的地沟堵了,水倒灌进来,
淹了半个车间,查来查去,是排水口被人用破布烂麻袋给塞死了!”
周大华越说越激动,猛地站起来,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双手挥舞着:
“单看哪一件都像是意外,是倒霉!可桩桩件件凑在一起,接二连三,专门冲着要害来!
这不是要我的命吗?!工人工资发不出,老师傅被隔壁的日资厂挖走了好几个!
债主天天上门,供应商断货,客户索赔……我……我真是被逼得快要跳黄浦江了!”
他说到最后,声音嘶哑,眼圈通红,几乎要哭出来。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