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9章 火进了屋,但灯还不亮(2 / 2)
窗外,风穿破屋檐,卷起一片落叶,正巧贴在窗纸上,像一只欲飞未飞的蝶。
数日后,京城南郊一处废弃义学门前,积雪压断了半截朽木门环。
无人注意。
但就在那个夜晚,两道身影踏雪而来,衣袍染霜,脚步沉稳。
他们并未通报官驿,也未亮出腰牌。
其中一人背着竹篓,里面装着几本破旧账册;另一人手中握着一根铁杖,杖头磨损严重,似曾劈开过无数不公文书。
他们在院中驻足,仰望残破屋檐,彼此对视一眼,终是一言未发,推门而入。
堂内蛛网密布,唯有中央一张木桌擦得干净,像是早已有人等候。
桌上摆着三盏油灯,未点。
灯芯齐整,油液清澈,只等一个时机。
外面,风还在吹。
城中的灶火仍未熄灭,皇宫檐下的铜盆已结了一层薄冰,而那只瘦猫,今晨被人看见叼着半块干饼,钻进了东华门夹道。
有些火,不在殿上。
有些光,先照沟渠。
周砚舟与谢无尘在雪夜抵达京城,靴底沾着北地冻土与西南驿道的泥屑。
他们未惊动官驿,也未递名帖,只牵马踏过南城荒径,推开了那扇摇摇欲坠的义学堂门。
堂内灯已点起,油芯跳跃,映照出十几张风霜刻痕的脸——都是各地“火长”,有的是村中塾师,有的是粮行账房,甚至还有被革职的县丞。
他们不是兵,也不是官,却是苏锦黎借“锅社”之名,在民间悄然织就的耳目脉络。
无人高声议事。
周砚舟解下披风,抖落一身寒雪,从竹篓中取出一副老旧算盘。
木珠发黑,边角磨损,是他十年前在地方查赈灾账时用过的那一副。
他将算盘置于桌上,手指一拨,清脆一声响:
“一斗米,七钱银,三成入库。”
他抬眼扫视众人:“你们家乡,可是这个价?”
沉默片刻,有人颤声开口:“江淮一带,斗米九钱,官仓不开,私市炒至一贯有余。”
另一人接道:“山西去岁大旱,米价翻了五倍,百姓以树皮混谷糠为食。”
西北来的火长苦笑:“我们那儿连银都不收了,只换劳役——一家两丁,换一升糙米。”
屋内渐渐沸腾,声音却压得极低,像灶底闷燃的炭。
每报一地,谢无尘便提笔录下,字迹冷峻如刀刻。
他不问政,不论罪,只记数。
一笔笔明细汇成册页,纸页泛黄,封皮无题。
直到天将破晓,他合上册子,沉声道:“此书,名为《民食录》。”
陆砚候在外间,接过这本薄册时指尖微颤。翻开第一页,墨字赫然:
“不是造反,是算账。”
他凝视良久,终将册子贴身藏好,趁着晨雾潜入王府。
而此时的萧澈,正独坐书房,面前摊开一幅宫城水系图。
线条细密如蛛网,标注着太液池、御沟、净水分舵、七闸口……每一处都曾是皇家命脉的隐秘节点。
他咳了一声,指节轻点图纸:“宫中饮水,皆经三道滤井。若断其源,只需控制‘净水分舵’的七个闸口。”
话音未落,门扉轻启。
苏锦黎走了进来,鬓角还带着夜露寒气。
她目光落在图纸上,瞳孔微缩,随即明白过来:“你是说……用灶火换水脉?”
萧澈倚在椅中,面色苍白,嘴角却浮起一丝冷意:“火能暖人,也能断喉。但我们不杀人,只断他们的‘干净’。”
两人对视,无需多言。
一个以灰入药,一个以水为刃;一个烧的是人心惯性,一个截的是权力根基。
变革不必见血,只需让那些自以为置身事外的人,突然发现——他们喝的水,不再“干净”。
窗外,御膳房的灶火依旧未熄。
火光投在廊柱上,斑驳跳动,如同宫墙之下悄然搏动的脉搏。
就在这寂静凌晨,一声闷响自宫城深处传来——
钦天监屋顶的测风铜鸟,被人砸落,碎成数片。
无人看见是谁动手,更无人追查。
可第二天清晨,各宫打水的宫人却发现,所有井面漂着一片小小的、烧焦的陶片,像是从灶膛里飞出来的灰。
没人敢捞,也没人敢问。
只有柳氏蹲在御膳房外,盯着铜盆里浮着的那一小片黑陶,喃喃道:“这是谁家的锅底……也跟着进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