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章 先办喜,还是丧(2 / 2)
忽听东边一阵骚动。
贾珍也听见了,皱了皱眉,对身边小厮使了个眼色。
那小厮会意悄悄退出去打探。
女宾席在园子临水照花的地方,别有一番雅致。
尤氏、王夫人、邢夫人领着几位本家妯娌,正招呼着各府的女眷。
邢夫人难得穿了身颜色鲜亮的衣裳,枣红遍地金褙子,头上插着赤金簪子倒也显出几分贵气。
只是她眼神总有些飘忽,心思显然不在这儿。
她今早去贾赦那请安时,那老东西又发了一通脾气。
这会儿也不知消停没有。
正想着。
忽听园子东边传来女子惊叫。
众人皆是一愣,纷纷转头望去。
只见东路院方向,竟有浓烟滚滚而起。
“哎哟,那是走水了。”
一位宾客太太惊呼道。
席间顿时一阵骚动。
太太奶奶们纷纷起身张望,丫鬟婆子们也慌了神。
一个披头散发的小丫鬟跌跌撞撞冲进园子,脸色煞白,上气不接下气地喊:
“走、走水了,东路院走水了,秋彤、秋彤上吊了……大老爷……大老爷他……他……”
“住口!”
话音未落,周瑞家的已一个箭步冲上前,扬手就是一巴掌。
那丫鬟被打懵了,捂着脸呆立当场。
周瑞家的脸色铁青,死死瞪着她,压低声音厉喝:
“作死的小蹄子,这是什么地方,容你胡吣?
惊扰了贵客,你有几个脑袋。”说罢一把揪住那丫鬟的胳膊,连拖带拽地拉到假山后头。
假山石后边。
一个小丫鬟正蹲着身子,脸憋得通红。
她是永昌驸马府的丫鬟,方才内急,见园子里人多,实在憋不住了,便想寻个就近地方躲着行个方便。
谁曾想竟撞见这事。
她死死捂住嘴,连大气都不敢出,耳朵却竖得尖尖的。
只听周瑞家的压着嗓子问:“你方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那小丫鬟带着哭腔:“周、周大娘……我、我瞧见大老爷全身湿透……
瞪着眼睛,半天没动静,像是、像是没、没气了……那样子好吓人…不是……大老爷肯定没气了……”
“胡说八道。”周瑞家的声音发颤,今儿可是她家太太嫁女大喜日子,作为王夫人的陪嫁心腹,自是同气连枝:
“你再敢浑说立时打死!”
“真、真的……秋彤吊死在梁上,双腿还在晃荡呢,大老爷瘫在椅子里……我、我没敢说谎啊周大娘……”
周瑞家的半晌没吭声。
良久,才咬牙道:
“这话你给我烂在肚子里,若漏出去半个字,太太定不饶你。”
那小丫鬟连连应是,连滚带爬地跑了。
假山后的永昌公主府丫鬟见人都走了,这才敢轻轻喘了口气。
她眼珠转了转,悄悄缩回身子,才猫着腰溜到男宾客那边,凑到自家驸马爷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永昌驸马听了这话,眼中精光一闪,他虽然没胆子招惹李洵。
但是看看热闹还是不错的,谁让李洵把他儿子打成猪头了,连自己都踹。
“去找人通知刑部。”
他附耳对贴身丫鬟吩咐几句,那丫鬟点头,退席离开了荣国府。
园子正中主桌上。
贾母正与薛姨妈、宝钗、宝琴、黛玉、三春、湘云、甄秋姮等姑娘们说笑。
方才的骚动她也看见了,眉头微蹙,但面上仍带着慈祥的笑意。
“姨太太见笑了。”贾母拍拍薛姨妈的手,语气从容:
“定是底下人忙昏了头,做事没了章法,大喜的日子难免有个闪失。”
薛姨妈忙笑道:“老太太说的哪里话。常言道红红火火,这走水啊,依我看倒是好兆头。
正是应了旺火冲天,家业兴旺的彩头呢!”
宝钗在一旁微笑颔首,接口道:
“妈妈说的是,况且火势既已见了烟,想必很快便能扑灭。
今日大姐姐出阁,本就是天大的喜气,这点小波折,恰如宝镜蒙尘,拭去便是新光,反倒更添圆满。”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把不吉利的说成吉利的,贾母听了心中甚慰,看向宝钗的目光多了几分赞赏。
黛玉坐在贾母另一侧,手里捏着个小小的青玉酒杯,脸儿不知道是喝酒红了,还是本来就很红。
她目光时不时飘向男宾席方向,父亲在那儿。
昨儿父亲和柳姨娘叫她过去说话。
虽未明言。
但那话里话外的意思,明着再说大姐姐元春,暗里却在提及她与李洵的关系到了何种地步。
这种事哪有女儿家先开口……羞也羞死了……
一想到那人,心头便像打翻了五味瓶,又酸又涩又苦又羞。
偏生湘云是个没心没肺的,见她端着酒杯出神,凑过来碰了碰她的杯子,笑道:
“林姐姐今儿是怎么了?平日让你吃酒,你总推说身子弱。
今儿倒主动端起了杯子?莫非是见元春姐姐出嫁,心里欢喜?”
黛玉回过神来,下意识抬手摸了摸发热的面颊,嗔了她一眼:
“就你话多,元春姐姐大喜,我多吃几杯又如何?偏你管得宽。”
说罢仰头将杯中残酒饮尽,辣得她眼眶微红。
探春坐在黛玉下首,却是蹙着眉头,目光担忧地望着东路院方向。
她心思缜密,察觉到二嫂子和大嫂子似乎一直不曾出现在席间。
若东路院走水,想必两位嫂子会赶过去处理,可只是单纯走水的话,哪用得了这许久的功夫……
她心中隐隐不安,总觉得有什么祸事发生了。
贾母见姑娘们神色各异,笑道:
“你们陪着我这老婆子,想必也闷了。
都去你们元春姐姐屋里坐坐,陪她说说话。
横竖王爷还没到,她一个人在屋里也冷清。”
……
东路院里。
火是扑灭了,只烧了隔壁厢房,祸不及主屋倒是不幸中万幸。
可主屋里的景象,让所有人心胆俱裂。
贾琏和贾珍被人从席上叫来时。
酒都醒了大半。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冲进院子,只见满地狼藉,水渍混着灰烬,丫鬟小厮跪了一地呜呜咽咽地哭。
那嚎啕大哭的样子就像死了老子娘……
见是贾赦屋子出事,贾珍下意识就看向贾琏。
贾琏却是看向当中一块白布盖着的人形,露出一双青缎绣花鞋是个女子。
贾琏心头一松,还好不是死了我爹,欸?不对,我爹若是死了,倒也不算太糟糕。
这惊天地泣鬼神的思想在脑子里一盘旋,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同时又莫名心跳加速,当真是又怕又喜又不安又期盼。
贾珍、贾琏吐出口气,待走近了就看见王熙凤和李纨惨白的脸。
再环顾四周,咦(叔叔)大老爷呢?
“珍大哥哥。”王熙凤上前一步,在贾珍一步远的距离停住,先开口,声音出奇地冷静:“你们可要稳住了。”
“什么稳住?”
贾珍被她这话弄得莫名其妙。
走水而已,就算死了个丫鬟,也值得这般郑重?
除非……
他心头一跳,脱口道:“莫非叔叔他受伤了?”
“秋彤死了。”
王熙凤说这话时,眼光冷冷扫过贾琏。
贾琏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他离开时秋彤还活生生的,怎么会,他看向那具尸体,腿肚子不受控制的发软,喃喃道:
“这么说,死的那个是秋彤……”
贾珍也是一愣,随即叹道:“是秋彤啊,可惜了。她原是大老爷跟前最得用的。”
贾珍语气里带着几分惋惜,贾赦的姬妾,他自然也是熟悉的,他跟大老爷关系算是不错的,有好东西自然会叔侄分享。
你知我姬妾,我懂你小老婆……
王熙凤瞥见贾珍那神色,心中一阵恶心。
贾家男人,都是一个德行,在一个马槽里搅草料吃!
“她、她怎么死的?”贾琏声音发飘,颤抖着上前,竟下意识去抓王熙凤的衣袖,急迫问道:
“我、我方才还见过她,还好好的……”
王熙凤挣开他的手,眉宇间闪过厌烦:“秋彤死了事小。”
她顿了顿,回头看向贾赦紧闭的房门:表情变得严肃:“大老爷薨了,才是眼下的大事。”
“什么?!”贾珍失声惊呼。
贾琏双腿一软,扑通跌坐在地,两眼发直,嘴里喃喃:
“不可能方才、方才我还跟老爷说话,他还吩咐我办事……怎么、怎么就……”
李纨拿帕子按着眼角,低声道:“我们进来时,秋彤吊在梁上,大老爷瘫在椅子里都没气了。”
贾珍好歹是一族之长,强自镇定下来,急问:“是走火呛着了?还是……”
王熙凤摇头,声音压得更低:“我看不像,多半是秋彤弑主,而后畏罪自尽。”
“她怎么敢?”贾珍倒吸一口凉气。
“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王熙凤打断他,咬着银牙:“珍大哥哥,眼下最要紧的是这事怎么处置。
今儿是元春大喜的日子,王府迎亲的队伍随时会到,若是这时候传出大老爷暴毙,姬妾弑主的消息……”
她没说完,但贾珍已然懂了。
这要传出去,贾府的脸面就彻底完了,宾客会怎么议论?王爷喜事,贾府出白事,他会怎么生气?
“那、那依你的意思?”贾珍也没了主意。
王熙凤一狠心道:“只能瞒着不报,先喜,再丧,一切等元春顺顺利利嫁过去,在通知刑部,这里一切不能动。”
贾珍点头,知道其中厉害关系:
“动了麻烦更大,只能先委屈大老爷,即刻命人把现场封锁起来。
不然本来只是奴才弑主的小事,若是动了现场,反而增加麻烦,没得来把事情整的复杂了。”
“可方才走火,那么多宾客瞧见……”李纨忧心忡忡。
“走火可以解释为下人疏忽。”王熙凤快言快语:
“只要咱们口径一致,谁还敢硬闯进来查看不成?”
贾珍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眼下似乎也只能如此了,连老太太都要先瞒着。
一直瘫坐在地上的贾琏忽然嘶声道:
“不、不行……老爷是承爵的一等将军,突然暴毙,按律是要第一时间报官验尸的……”
“闭嘴!”王熙凤厉声喝止,半点颜面不给贾琏,贾珍和李纨倒是早习惯了:
“现在是什么日子,你要先办荣国府喜事还是丧事?
你要有种,是个男人,便自个儿去拦截王爷迎亲的轿子,叫他丧期之后再来纳娶好了,莫要连累我们。”
“我、我……”贾琏张了张嘴,被她骂得缩了缩脖子,罢了,他才没那么傻。
正踌躇间。
忽听院门外一阵喧哗。
一个东路院小厮连滚爬进来,哆嗦着指向大门外方向:
“珍大爷、琏二爷,不、不好了。
刑部、刑部派了官差来问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