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5章 赌徒(1 / 2)
老王的手气从来没这么邪门过。
他面前的那副牌,每一张都像长了眼睛,能钻进他脑子里,把“输”这个字抠出来,塞进他喉咙,堵得他喘不过气,又痒得他心头发疯。
这不是他常去的麻将馆,是城西一处快拆的老楼地下室,空气闷得像裹尸布,只有一盏吊在头顶的白炽灯,光线黄惨惨的,照得牌桌边那三张脸,青得像刚从冰柜里拖出来。
“大哥,还来不?”坐他对面的矮个子男人咧嘴,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声音嘶哑,“你都欠这个数了。”
老王没说话,手指在桌下抠着裤缝。他不敢回家。老婆李艳那张嘴,不仅能给他吹箫,还能把他从里到外骂个窟窿。可兜比脸干净,回去也是挨骂。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喉咙里挤出一个字:“来。”
洗牌的声音“哗啦啦”响,在这死寂的地下室格外刺耳。另外两个人,一个瘦高得像竹竿,一个秃顶,脸上都没什么表情,只是盯着牌,眼神直勾勾的。矮个子男人发牌,动作慢得诡异,一张,一张,像在举行什么仪式。
牌发到老王手里。他屏住呼吸,一点点捻开。看清牌面时,他浑身血液“嗡”地一下冲上头顶,又瞬间凉透。
四个A。
邪门,太邪门了。这牌局从头到尾就透着一股子不对劲。他们只说输了“记账”,可记的是什么账,没人说。
老王一开始赢过两把,兜里莫名其妙多了几张皱巴巴的百元钞,他当时心里那点贪念就压过了恐惧。可从那之后,他就再没赢过。
“开牌吧。”矮个子说。
老王把牌“啪”地拍在桌上。那三个人瞥了一眼,没出声。秃顶男人慢吞吞翻开自己的牌,一手散牌,最小的那种。瘦高个也是。矮个子叹了口气,也亮出牌,同样是烂牌。
老王终于赢了。赢得毫无道理,赢得他心里发毛。
“大哥好手气。”矮个子嘿嘿笑了两声,那笑声在空旷的地下室里回荡,带着回音,听着不像人声。他从桌子底下摸出个黑塑料袋,推过来,“你的。”
老王手指发颤,接过袋子,沉甸甸的。他打开一条缝,里面是几捆红钞,崭新的,还带着银行的那种纸带。他脑子“轰”的一声,贪念瞬间把那股不安压到了最底下。这么多!够他还债,还能剩下不少!
“还……还来吗?”他听见自己声音在抖,不知道是激动还是害怕。
矮个子摇摇头,那笑容变得有些模糊,在昏黄灯光下看不真切。“今天够了。王哥,明天,老时间,老地方。带足‘本钱’。”他特意在“本钱”两个字上咬了重音。
老王抱着塑料袋,几乎是逃出了那栋楼。直到跑到有路灯的大街上,被冷风一吹,他才觉得魂魄归了位。低头看看怀里的袋子,实实在在的。他抽出一张钞票,对着路灯看了又看,是真钱。他心里那点疑虑被狂喜冲散了。管他呢,有钱就行!
他打了个车回家。路上,他摸着那些钱,已经开始盘算怎么花,怎么跟李艳吹牛,玩时候怎么让李艳当母狗。
钥匙插进锁孔,门一开,一股劣质香水混着油烟的味道扑面而来。李艳正窝在沙发里嗑瓜子看电视,穿着件松松垮垮的睡衣,领口开得很大,露出里面肉色的带子。她斜眼瞟了老王一下,没吭声。
“老婆,看看这是什么!”老王把黑塑料袋往茶几上一倒,红彤彤的钞票散了一桌。
李艳的眼睛瞬间亮了,瓜子也不磕了,猛地坐直,睡衣滑下一边肩膀也顾不上拉。“我操!老王,你……你抢银行了?”她扑过来,抓起一捆钱,放在鼻子底下闻,又用手搓了搓,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兴奋和贪婪。
“赢的!你老公我今天手气爆棚!”老王一屁股坐下,拿起桌上李艳喝剩的半杯水灌下去,开始添油加醋地吹,“就城西那块,几个傻帽,钱多烧的,让我给逮住了……”
李艳听得眉开眼笑,身子软软地靠过来,手指在他大腿上揉捏:“行啊你,死鬼,总算办了回人事。这下好了,欠王麻子那钱能还了,剩下的……”她眼波流转,手指往上移,“给我买个上次看上的金链子?不多,就三十来克。”
“买!给你买!”老王被她的动作弄得心里痒痒,一把搂过她,手在大灯上揉捏,“不光买链子,今晚好好犒劳犒劳你……”
李艳半推半就,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死相”、“急色鬼”,身子却贴得更紧。两人就在堆满钞票的沙发上滚作一团,空气里弥漫着逼臭和钞票油墨的味道。那些钱被他们压在身下,揉得皱皱巴巴。
完事后,老王瘫在沙发上,李艳点着根烟,依偎在他怀里,数着钱。“明天还去吗?”她问,声音带着事后的沙哑和算计。
“去,干嘛不去。”老王眯着眼,“那几个人傻钱多,不赢白不赢。矮子说明天让我带足‘本钱’,估计是想翻本。老子让他们输得裤子都不剩!”
“本钱?这些明天得先去存一部分……”李艳说。
“不用。”老王打断她,眼里闪着光,“我有种感觉,明天不用带钱。带点别的……意思意思就行。”他自己也说不清这感觉哪来的,但就是很强烈。
李艳也没多问,她现在满脑子都是金链子、新衣服。两人又黏糊了一阵,才收拾了钱,胡乱洗洗睡了。
老王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又坐在那张牌桌前。灯更暗了,只能看清牌,看不清对面人的脸。他手里拿着牌,却怎么也看不清花色。他想扔掉,牌却粘在手上。
对面,矮个子、瘦高个、秃顶,三个人齐刷刷地抬起头,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三个黑窟窿,对着他。矮个子开口,声音像是从很深的地底传来:“王哥,你的‘本钱’……带够了吗?”
老王猛地惊醒,一身冷汗。窗外天还黑着。他转头看身边熟睡的李艳,又看看藏在衣柜角落的黑塑料袋,心才慢慢定下来。是梦,都是梦。再去大赢一笔,就收手。他这么告诉自己。
第二天晚上,老王鬼使神差地,没带钱。出门前,李艳搂着他脖子亲了一口,睡衣带子又滑下来了,露出大片胸脯。“多赢点,死鬼,晚上回来……我让你开后门。”她暗示性地眨眨眼。
老王嘿嘿笑着捏了她一把,出门了。
还是那栋黑漆漆的旧楼,还是那个地下室。一切仿佛和昨天一样,又仿佛完全不同。那盏白炽灯似乎更昏黄了,光线只能照亮牌桌中间那一小圈,四个人坐在光晕边缘,下半身都隐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
矮个子三人已经在了,看到他,同时露出一种古怪的笑容,像是早就知道他会来,也知道他没带钱。
“王哥,来了?本钱带了吗?”矮个子问,声音平平的。
老王心里一突,强笑道:“带了,带了。在……在这儿。”他拍了拍自己空荡荡的衣兜,自己也觉得这举动很蠢,可一种莫名的力量驱使着他这么做。
矮个子点点头,没再追问。“那,开始吧。”
牌局开始。今天的气氛比昨天更沉,更静。除了洗牌、出牌的声音,连呼吸声都听不见。老王的手心开始冒汗。他今天的牌又恢复了之前那种邪门的“烂”,而且烂得毫无理由。
明明上一张还是需要的牌,下一张摸起来就变了。他偷偷看对面三人,他们出牌很慢,很稳,眼睛大部分时间不看牌,反而在看着他,眼神空空洞洞,却又像钉子一样钉在他身上。
他很快又“欠”上了。不是欠钱,是一种感觉,他欠了“东西”。
“王哥,你这手气,可不如昨天啊。”矮个子慢悠悠打出一张牌,正好点了老王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炮。
老王额头见汗,扯出个笑:“运气,运气……”
“运气也是‘本钱’的一种。”瘦高个忽然开口,声音尖细,像指甲刮玻璃,“本钱不够,运气就用完了。”
老王心里发毛,想说不玩了,可嘴张了张,却发不出声音。他的身体像是被钉在了椅子上,只能眼睁睁看着牌局继续。
越输,那种“欠了东西”的感觉越清晰,越沉重。像有冰凉滑腻的东西,顺着脚脖子往上爬。他忍不住低头去看,桌子底下只有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我……我不玩了!”他用尽力气,终于喊出一句,声音嘶哑难听。
矮个子抬起头,脸上那种模糊的笑容消失了,只剩下一种冰冷的平静。“王哥,牌桌上,哪有说走就走的规矩。你欠着呢。”
“我欠什么?我今天没带钱!昨天赢的我还你们!”老王慌得口不择言。
“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秃顶男人第一次开口,声音闷得像从坛子里发出,“昨天的‘账’,是钱。今天的‘账’,不一样。”
“那……那是什么?”老王声音开始抖。
矮个子没回答,只是开始发下一轮牌。发牌的动作更慢了,慢得老王能看清他手指的每一个细微动作,那手指的关节似乎不太灵活,带着一种僵硬的弧度。
牌发到老王面前。他不敢去拿。
“拿着啊,王哥。”矮个子催促。
老王颤抖着手,摸向那几张背扣着的牌。指尖触碰到牌面的瞬间,一股透骨的寒意顺着手指猛地窜上来,直冲脑门!那不是塑料或者纸张的触感,那感觉……滑腻,冰冷,带着一点诡异的弹性,像……像摸到了一块浸在冰水里的皮子!
他惊叫一声,想缩手,可那几张牌却牢牢粘在了他指尖!
“看看你的牌。”瘦高个催促,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