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官宦朝臣深夜剖势局(求月票)(2 / 2)
“可四爷那边通过赵三递过来的所谓风灯,牵连着十三爷,里面透出的关节,矛盾所向,却又与太子爷的关照,有所南辕北辙!”
“或许并非南辕北辙,”
穆和伦也是挠头不止,此番京中皇子都下了场,着实为难了两人。
“只是着眼处不同而已,太子着眼的是人,是两江总督之位,是江南钱粮赋税的重地,需要一个稳得住,而且听话的人。”
“噶礼在此经营数年,上下其手,却也未尝不是一种稳,且太子与噶礼,旧日是否别有渊源,也未可知。”
“八爷那边也是打着照应,这个噶礼手眼通天?!可此番却遇了张伯行这头犟驴,也是难缠!”
“而四爷与十三爷那边,”
张廷枢接口,语速渐快:
“透过赵三递话,着眼的是案,是科场清议,是皇上最恨的舞弊贪渎,是可能牵扯更广的吏治毒疮。”
“而且四爷他们未必不知噶礼不净,但此刻顺着科场案的藤,或许想摸出更大的瓜。保张伯行,或是倒了噶礼,并非其最终的目的,而是清道的手段,对的是背后的人。”
两人愈发分析透畅,愈是眼神惊惧,旋而沉默不语。
烛火噼啪一声,爆出更大的灯花。
这局面再清楚不过:穆和伦与张廷枢此时成了棋盘上的子,却同时被几只大手捏着。
太子爷那边不能明着违逆,四爷和十三爷代表的,可能是对着吏治,亦不可轻易得罪,而更何况顶上还有皇上的圣意难违,虽是寒夜料峭,可两人额头俱是有些光亮。
“难啊!”
穆和伦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身子重重地向后靠去,椅背发出轻微的呻吟声。
“真相要查,否则无法回复皇命,但查到什么程度,指向何人,却又需万分斟酌行事。”
张廷枢将银剔子轻轻放下,金属与瓷盘相触之下,一声脆响。
“噶礼,动不得!”
张廷枢缓缓说道,像似最终下了一个定论一般。
“至少,不能因科场案直接又彻底地动,太子不许,恐怕除了四爷一心要拿他开刀,就是皇上也是透着回护的意思!”
“唉!牵一发,动全身。”
“那么,张伯行呢?”穆和伦直身急问。
“张伯行是清流标杆,皇上素知其名,且不论是否有所才具,可名头在此。若不是顶着清流之名,两人也不会闹之如今此番局面,也是轮不到我等二人在此抓耳挠腮啊!”
张廷枢嘴角含着苦笑之意,言语轻缓:
“此次互参,张伯行证据扎实,或可保全,更是有着年节前四爷那般操作,甚至也更得圣心。但若他的证据,又恰好指向噶礼最致命之处呢?”
两人猛一眨眼对视,无奈与算计在两个久居官场的老狐狸脸上尽显。
书房内一时无声,沉默良久,穆和伦低声道:
“案卷要深入查,这是给皇上,也是给四爷那边看得。但查的方向,找到的实证,需要能加以解释,或有所局限。”
“不错。”
张廷枢旋即随着穆和伦的话语,不住地点头应着:
“对噶礼不利的关键证据,尤其是可能直接牵扯其本人的铁证,需设法淡化,或者搁置也可,或引向他处。”
“例如那书办,那石料账目,可细查一下张伯行。将采购审批程序中的模糊地带,归于下属经办失察之上,而非上司授意为之。”
“总之,将火势控制在吏治不谨,下属舞弊的层面,而非总督、巡抚主使。”
“表面上,你我仍需与噶礼保持距离,一切依律而行,甚至可对其下属稍加训斥,以示公允。”
穆和伦急忙补充道:
“但暗中有些关节,需让噶礼知晓,你我并非与他为难,有些查证,点到为止。下属牵连之人,类如左必蕃、赵晋之流,可严加狠狠处置,也可全了朝廷体面,全了圣意。与各方都是适宜的。”
两个宦海朝局中的老狐狸,一番条分缕析,也算定了行事判案的调子。
在皇权、东宫,以及若隐若现的皇子势力之间走完了这段钢丝。
穆和伦与张廷枢二人,如技艺高超的泥瓦匠,既要修补已然裂缝的墙垣,又要让不同的人看到各自想看的墙面。
给皇上看的是尽力核查,给太子看得是维护稳定,给四爷等人看得是吏治惩治,有所进展。
而最终给予八爷和噶礼的,则是一份心照不宣的默契与喘息之机。
“只是,”张廷枢望着窗外夜色沉沉,言语之中已显疲惫与讥诮,“这般作为,有负圣恩,有悖良知,待他日史笔如铁,不知如何评说你我今日书房中的这番算计······”
“伴君如伴虎,犹如此时。王亲贵胄,任谁都得罪不起,无有他法,只此法我看也尤未能保我等二人之全身而退,后人之评定议楚,就交予后人吧!”
穆和伦长叹一声,将凉透的茶盏端起,又放下。
瓷器与木案相触,一声轻响,在寂静的暗夜书房内,格外分明,也敲在两人心头。
良知?
在这波谲云诡的无情帝王家事与江山夺嫡棋局中,有时是最先需要被搁置的东西。
穆和伦与张廷枢二人能做的,只是在尽可能完成皇帝交代的差事前提之下,先让自己和身后的家族,在这惊涛骇浪之下,存活下来,活着才是第一选择。
“明日,”
穆和伦开口又说道:“便依次行事吧,案卷要细细地看,人也要好好地问。”
那“细细”与“好好”四字,落在张廷枢耳中,已别有一番沉重的意味。
烛光摇曳,将两位尚书的身影长长地投在墙壁之上,扭曲晃动不止。
“穆大人,夜已深,早些歇息吧!”
穆和伦眼皮微抬,伸手示意,张廷枢起身离座,跨步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