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7章 余波微澜,砺剑深藏(1 / 2)
公元前147年汉景帝中元九年九月至十月
朝廷使团的车驾,带着北地秋日的风尘与一份沉甸甸的考察实录,终于消失在狄道城东南方向的官道尽头。那股笼罩在北地上空近月余的、无形的紧绷感,仿佛也随之悄然散去。狄道城内外,迅速恢复了往日的节奏,市井喧嚣依旧,田野里农人开始整地备耕,准备冬麦的播种,军营中操练的号子声依旧嘹亮。然而,靖王府乃至北地郡府上下,却并未因此有丝毫松懈。天使离去,非是终点,而是新一轮经营的起点。那份来自帝国中枢的审视目光,虽已暂时移开,但其留下的回响,却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涟漪正缓缓扩散,影响着深水下的动向。
靖王府书房内,炭火已重新燃起,驱散着秋末的寒意。李玄业换下了厚重的朝服,身着寻常的玄色深衣,正听取长史周勃的禀报。案头堆放的,不再是迎接天使时的预案章程,而是各县上报的秋粮入库最终核验文书、今岁赋税初步核算、以及边军越冬物资储备清单等日常政务。
“王爷,”周勃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更显沉稳,“天使已离去旬日。按行程估算,此时应已近长安。北地一切政务军务,均已恢复常轨。去罗河谷地官仓今岁秋粮已悉数入库,核验无误,较去年丰产一成有余。各县常平仓亦已按例补足储粮。赋税核算,除按王爷之前奏请、陛下恩准减免的三成外,其余已开始征缴,进展顺利。”
“嗯,”李玄业微微颔首,目光扫过一份关于朔方军需的文书,“勃兄辛苦了。天使巡边期间,郡内上下兢兢业业,方得以平稳度过。然,此非常事,不可视为常态。传令各曹署,有功者,记档存查,酌情奖掖;然不得因此骄惰,政务军务,仍需如常推进,尤需谨防‘天使已走,可松口气’的懈怠之心。”
“老臣明白,已严饬各部。”周勃应道,随即略显迟疑,“王爷,天使此次巡边,观其颜色,闻其言辞,对我北地似……颇为嘉许。尤其徐光禄临行前那番话……朝廷对我北地的猜忌,是否可暂告一段落?”
李玄业闻言,并未立即回答。他起身走到窗前,推开半扇窗户,清冷的秋风瞬间涌入,带着枯叶的气息。他望着庭院中几株叶片已开始泛黄凋零的古柏,沉默了片刻。
“嘉许?”李玄业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丝看透世事的深邃,“徐光禄乃朝廷重臣,言行代表天颜,其嘉许之词,是例行公事,亦是安抚边镇之举,岂可全然当真?即便有几分真心,然帝心似海,今日之嘉许,安知非明日之祸端?周亚夫前车之鉴,血迹未干啊。”
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向周勃:“勃兄,切记,天子之信,如春冰秋露,可暂依不可久恃。朝廷对边镇,尤其是手握重兵的藩镇,猜忌之心,绝不会因一次巡边、几句好话而根除。此次巡边,我北地应对得当,暂得安稳,此乃我等谨守臣节、治理有方之果,而非朝廷格外开恩。我等万不可因使者几句褒奖便沾沾自喜,忘乎所以。北地安身立命之本,在于自身之强与稳,在于对朝廷之忠与用,而非在于上位者之喜恶。”
周勃神色一凛,肃然道:“王爷明鉴!老臣愚钝,几为表象所惑。定当时时警醒,告诫属下,务必戒骄戒躁,恪尽职守。”
“正是此理。”李玄业走回案前,“当前要务,乃是借此‘嘉许’之机,外示恭顺,内修甲兵。对外,所有上行文书,言辞需更加谦卑恳切,详陈边镇守土之艰,凸显仰赖朝廷之意。对内,吏治考核需更严,兵甲操练需更勤,仓廪积蓄需更足!尤其今冬防务,绝不可因天使离去而有丝毫松懈。匈奴新败,其心不死,今冬必会寻衅报复,朔方、玉门方向,尤需加强戒备。”
“臣即刻去安排!”周勃领命,又道,“还有一事。‘潜渊’密报,天使返京途中,于左冯翊地界,曾短暂停留,密会了当地一位致仕的御史中丞,此人……昔年曾与晁错过往甚密。”
李玄业目光微凝:“哦?可探知所议何事?”
“密会甚短,内容不详。然据观察,徐光禄离去时,面色凝重。爰大夫则与当地郡尉有所接触,询问了粮秣转运、驿道修缮等事。”
李玄业沉吟道:“徐悍见故御史,或与朝中清算晁错余党、整肃吏治有关?爰盎问粮秣驿道,乃其职分所在,亦可能是例行考察。然,值此多事之秋,任何风吹草动,皆不可等闲视之。传令‘潜渊’,对长安动向,尤其是陛下对巡边使臣奏报的反应,以及朝中关于边镇政策的议论,需加紧打探,不惜代价。”
“诺!”
周勃离去后,李玄业独坐案前,指尖无意识地在徐悍离去前赠予他的一卷新出《盐铁论》上轻轻摩挲。天使的嘉许,或许有几分真,但更多的是政治姿态。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朝廷下一步会对边镇采取何种策略?是继续安抚,还是逐步削权?周亚夫死后留下的权力真空,又会引发怎样的朝局动荡?这些,都不是一次成功的巡边所能完全解答的。
他下意识地抚上胸前的魂佩,那温润的触感依旧。仿佛有一股沉静的力量,缓缓流入心田,让他因思虑未来而略显焦躁的心绪,渐渐平复下来。目光重新变得坚定而深邃。
“父王,孩儿明白,路还长得很。北地这把剑,需磨得更利,藏得更深。”
九天之上的紫霄神庭,万古的宁静是永恒的基调。李凌的神念,如同高悬的明镜,清晰地映照出下界狄道城中,那天使离去后的微妙变化。他能“看到”,那源自北地的信仰光流,在使者车驾远去后,那层因外部审视而产生的、“紧张”的波纹渐渐平息,但并未回归彻底的平静,而是沉淀下一种“审慎”、“内省”与“蓄力”的深沉的赤金色光泽。尤其以靖王府为核心,李玄业那番“戒骄戒躁、砺剑深藏”的清醒认知,如同定海神针,使得整个北地的“势”更加凝练、厚重,仿佛在积蓄着力量,准备迎接未来的风雨。
同时,他也模糊地感知到,一丝代表着“认可”与“暂安”的微弱气运,正随着使者的归程,流向长安方向。这气运虽弱,却如溪流汇入江河,短期内,将为北地营造一个相对宽松的外部环境。然而,长安那团煌煌气运深处,那“猜忌”与“制衡”的底色,并未改变,只是暂时被北地“恭顺”与“有用”的表象所掩盖。
“业儿心性,愈发沉稳通透,已深谙持盈保泰之道。”神帝心中默许。此次巡边,北地可谓大获成功,但这成功,更需要冷静对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