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6章 开春第一印(2 / 2)
李家洼小学的周老师举着张油印纸跑得直喘,蓝布衫后背洇着汗:杨小同志!
这字比县里发的通报还齐整!
我们屯的记事匣今早开,就见这纸团在里头!他话音没落,东头张婶子举着纸从墙根儿冒出来:俺家匣子也有!
上头还记着上月我帮王二嫂看娃的事儿!
杨靖蹲在碾盘上啃玉米饼子,眼尾都笑出褶子。
他把最后一口饼咽下去,拍拍手:要印新的成,得拿来换。
您老记着谁家帮收过秋,谁给送过过冬菜,把事儿写纸上——越细越好,越真越好。
话音刚落,赵老三颠颠儿跑过来,黄历本揣在怀里捂得热乎乎:小杨!
俺记了二十三件互助事儿!
昨儿夜里点着油灯誊的,您瞧这字儿——他翻开本子,纸页边缘还留着灯花烧的小豁口,腊月廿三夜校我说话,腊月廿五帮老李家挑水,腊月廿七...都在这儿!
杨靖接过本子,指尖蹭过赵老三冻得开裂的指节:赵叔,您这二十三件,换三张纸成不?老人眼眶瞬间红了,把黄历本往胸口按了按:成!
成!
俺孙女儿回门时,能拿这纸给她看...让她知道她爷爷也留过东西。
刘会计连夜在队部油灯下画油印轮值表,算盘珠子拨得噼啪响:五屯轮流派两人,每印一页记工分两分。张大山蹲在门槛上听着,嘴一撇:白给工分?
得考核!可第三天一大早,他抱着个蓝布包冲进磨坊,布包解开是一摞纸,字写得方方正正:俺记了冬粮互助清单,哪家借了半斗苞米,哪家还了两升黄豆...都对过数了。
这回...算不算?
第一本合订册《脚印·第一辑》出炉那晚,杨靖把八仙桌搬到磨坊灯台下,铺了块红布——是王念慈从嫁妆里翻出的旧被面。
三十二页纸整整齐齐码着,最上面一页是赵老三的腊月廿三夜校说话,墨迹还带着股淡淡的姜茶味。
赵老三颤巍巍伸出手,又缩回来搓了搓:能...能摸摸不?杨靖把书推过去:赵叔,这书就是您写的。老人的手指刚碰到封面,眼泪砸在红布上:俺活了六十来年,头回觉着自个儿的事儿...能传下去。
王念慈蹲在他旁边,帮他抹眼泪:不止传下去,明儿刘会计要去邻屯送样书,往后十里八乡的互助事儿都能往上记。她话音刚落,磨坊外突然传来踩雪声。
杨靖掀开门帘往外看——雪地里一行脚印蜿蜒而来,最前头那双棉鞋上沾着黄泥巴,是李家洼的孙支书。
孙支书喘着气把《脚印》捧在手里,指腹蹭过赵老三的字迹:杨小同志,这书...能让我带一份去县里不?
听说过两天有个基层治理经验会...他没说完,杨靖已经笑出了声。
月光下,新踩的脚印和旧脚印叠在一起,像朵开在雪地上的花。
油印机还搁在磨盘上,金属外壳泛着暖光。
杨靖突然想起奶奶的话:人活一世,得留点啥。可现在他明白,留点啥不重要,重要的是留的时候,身边有热乎乎的人,脚下有实实在在的路——就像这油印机里滚出来的纸,每一页都沾着人间烟火气,每一行都踩着滚烫的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