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雨叩柴门(1 / 2)
雷暴的余威还缠在涤尘轩的檐角,铅灰色的云层像浸了水的棉絮,把整个院子压得喘不过气。青萝半跪在青石板上,掌心还残留着灵植爆发时的灼痛感,指节因为刚才死死攥着那株七彩琉璃花的花枝,被尖锐的花萼刺出了细密的血珠。她面前的地面上,散落着几片焦黑的衣料碎屑,那是刚才偷袭者被茶具结界震飞时留下的,还带着一股阴鸷的硫磺味,与雨水中的泥土清香搅在一起,说不出的刺鼻。
“阿茶姐留下的禁制……居然真的护住我们了。”哑女阿默蹲在一旁,正用一块干净的麻布擦拭着被震倒的茶案,她的手腕还在微微发抖,刚才与黑影周旋时撞在廊柱上的肩膀,此刻已经泛起了青紫。她不能说话,只能用指尖轻轻碰了碰青萝的手背,眼里满是后怕与庆幸。刚才那一战,若不是九盏茶具突然亮起微光,形成一道半透明的琉璃结界将黑影弹开,她们这两个半大的姑娘,恐怕早已成了对方的囊中之物。
青萝勉强撑着地面站起身,踉跄了一下才稳住身形。刚才为了催动灵种的守护之力,她几乎耗尽了体内的草木灵气,此刻连调动一丝灵韵都觉得心口发闷。她望向院门口那道被黑影撞坏的木栅栏,断裂的木茬上还挂着几滴乌黑的血珠,在雨水中渐渐晕开,像一朵朵不祥的墨花。“别掉以轻心,”青萝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师父常说‘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刚才那家伙只是被震伤,说不定还在附近蛰伏。”
阿默用力点了点头,伸手从怀中摸出一枚小巧的茶针——那是茶心生前教她辨识茶叶时用的工具,此刻却成了她唯一能拿得动的“武器”。她将茶针紧紧攥在手心,指腹因为用力而泛白,警惕地望向院子四周。雨丝像细密的银线,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涤尘轩包裹在其中,远处的树木在风雨中摇曳,影子投在地上忽明忽暗,倒像是有无数黑影在暗中窥伺。
就在这时,一阵异样的声音穿透了雨幕,清晰地传入了两人耳中。
那是脚步声。
不是刚才黑影那种轻得像猫爪落地的声响,也不是凡人在雨地里行走时的拖沓声,而是一种极有节奏的“笃、笃”声,像是有人穿着硬底的木屐,正一步一步踩在青石板铺就的小径上。雨势本就不小,哗啦啦的雨声足以掩盖大部分细微的动静,可这脚步声却偏偏穿透力极强,每一下都像是敲在绷紧的鼓面上,精准地落在两人的心尖上。
青萝的脸色瞬间变了,她猛地抬手按住阿默的肩膀,将她往廊柱后面一拉,自己则侧身躲在雕花的木柱后,只露出一双警惕的眼睛。“屏住呼吸,”她压低声音,“来者不善。”刚才那黑影的修为至少是化境中期,却被茶具结界轻易震退,按理说短时间内绝不敢再回来,可这突然出现的脚步声,却比黑影更让她心悸——能在这样的雨夜里,把脚步声控制得如此沉稳清晰,对方的修为恐怕远在黑影之上。
脚步声由远及近,穿过院外的竹林,踏过被雨水淹没的石拱桥,每一步都不疾不徐,仿佛不是在偷袭,而是在赴一场早已约定好的茶会。青萝紧握着藏在袖中的灵植种子,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脑海中飞速闪过茶心生前教她的护身之术:“遇强则避,寻隙而动,草木有灵,皆可为兵。”可此刻她体内的灵气所剩无几,院子里的灵种虽已开花,却也经不起再次强行催动,若是对方真的发起攻击,她和阿默恐怕真的要凶多吉少。
阿默躲在青萝身后,偷偷掀起麻布的一角,望向院门口的方向。雨幕中,一道高大的身影渐渐清晰起来,那人穿着一件深色的蓑衣,斗笠的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下颌处线条硬朗,雨水顺着蓑衣的边缘滴落,在他脚下形成了一圈小小的水洼。他手里似乎提着什么东西,用一块黑布包裹着,形状细长,不知道是兵器还是别的什么。
“是刚才的黑影吗?”阿默用手指在青萝的手背上写道,字迹因为紧张而有些潦草。
青萝轻轻摇了摇头。刚才的黑影身形瘦削,动作迅捷如鬼魅,而眼前这个人,光是站在那里,就透着一股沉稳如山的气势,两者截然不同。她忽然想起玄鉴沉睡之前说过的一句话:“茶通三界,涤尘轩的茶烟,能引善缘,亦能招恶客。”当年茶心凭借一盏涤尘茶,结交了慧觉禅师、文正先生这样的挚友,也得罪了清虚子之流的奸邪,如今茶心已逝,那些旧怨新仇,自然都落到了她们这些继承者身上。
脚步声已经走到了院门口,停在了那道断裂的木栅栏前。那人没有立刻进来,只是站在雨幕中,似乎在打量着院子里的景象。青萝能听到他轻微的呼吸声,平稳而悠长,不像是常人那般急促,倒像是常年修行的隐士。她心中越发疑惑,这样的修为,若是真想动手,恐怕早就破门而入了,为何要停在门口不动?难道是有什么别的目的?
就在这时,那人忽然动了。他没有跨过栅栏,只是抬起戴着粗布手套的手,轻轻拨了一下挂在栅栏上的铜铃——那是茶心生前挂在那里的,说是能驱邪避煞,平日里风吹过时,会发出清脆的声响。可此刻被他一碰,铜铃却只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叮”声,便被雨声淹没了。
这一下动作,彻底打破了青萝的侥幸心理。她知道,对方绝不是偶然路过,他不仅知道这里是涤尘轩,还清楚这里的每一个细节。她深吸一口气,从廊柱后走了出来,双手横在胸前,做出防御的姿态,声音虽带着一丝颤抖,却依旧保持着镇定:“阁下是谁?深夜造访涤尘轩,有何目的?”
那人缓缓抬起头,斗笠的帽檐微微倾斜,一道微弱的光线从云层的缝隙中漏下,恰好照在他的脸上。青萝看清了他的眼睛,那是一双极其深邃的眸子,像是藏着千年的寒潭,不起一丝波澜,可在那寒潭深处,又似乎有一点微光在闪烁,像是茶心煮茶时,茶盏中泛起的茶烟。他没有回答青萝的问题,只是目光扫过院子里散落的狼藉,又落在廊下那套九盏茶具上,目光在茶具表面流转,像是在欣赏一件稀世珍宝。
阿默也从廊柱后走了出来,站在青萝身边,虽然身体还在发抖,却紧紧握着手中的茶针,眼神坚定地看着对方。她想起茶心生前对她说的话:“哑不要紧,心不哑就好。守住涤尘轩,不是守住一间屋子,是守住心里的那盏茶。”此刻,她虽然说不出话,却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决心——就算是拼了性命,也要护住阿茶姐留下的东西。
那人的目光终于从茶具上移开,落在了青萝和阿默身上。他的视线在青萝掌心的伤口上停留了一瞬,又扫过阿默肩膀上的青紫,眼神似乎柔和了一丝。他终于开口了,声音低沉而沙哑,像是被砂纸打磨过,却又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与雨声交织在一起,竟让人觉得莫名的安心:“放心,我不是来抢东西的。”
青萝眉头紧锁,依旧没有放松警惕:“口说无凭,谁知道你是不是和刚才那黑影一伙的?‘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们凭什么信你?”
那人听到这话,忽然轻笑了一声,笑声被雨声冲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他抬手摘下头上的斗笠,露出了一张饱经风霜的脸,额头上有一道浅浅的疤痕,从眉骨一直延伸到太阳穴,却不显狰狞,反而增添了几分沧桑的气度。他的头发有些花白,随意地束在脑后,几缕湿发贴在脸颊上,眼神却依旧清亮,像是能看透人心。
“我与那阴祟之辈,道不同不相为谋。”他说着,侧身让开身后的路,青萝和阿默这才发现,在他身后的雨地里,躺着一个人——正是刚才偷袭她们的黑影,此刻已经昏死过去,额头上有一个明显的肿包,显然是被他打晕的。“刚才在竹林里,这家伙正想绕回来偷袭,被我撞见了。”
青萝心中一惊,看向那人的眼神中多了几分疑惑。她刚才一直紧盯着院门口,根本没察觉到竹林里还有动静,这人能在她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制服黑影,修为恐怕已经达到了宗师境界。这样的人物,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还帮了她们?
那人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缓缓开口道:“二十年前,我曾在涤尘轩喝过一盏茶,是茶心姑娘泡的涤尘茶。那盏茶,解了我体内的寒毒,也点醒了我心中的执念。”他顿了顿,目光望向廊下的茶具,眼神中满是怀念,“‘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如今茶心姑娘仙去,我听闻有人觊觎她留下的遗物,便特意赶了过来,想护涤尘轩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