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当网络遇见枪声”（2 / 2）

皮卡车队的头目显然没把拿着简陋武器的村民放在眼里，但他也似乎不想在这里爆发冲突，耽误他所谓的“正事”。他扫了一眼那“死掉”的节点，又看了看严阵以待的巡逻队，啐了一口：“一堆破烂玩意儿，谁稀罕！我们走！”

三辆皮卡车调转方向，卷起沙尘，沿着河谷向下游驶去，很快消失在暮色中。

巡逻队没有追击，迅速控制了现场。阿卜杜勒和卡里姆从藏身处出来，脸色苍白但还算镇定。长老检查了节点，确认外壳完好，只是指示灯不亮。他立刻通过另一名队员携带的简易终端（连接着其他节点），将情况简要通报给委员会总部和“技术帐篷”。

张诚收到“冲突解除，节点外观完好，人员安全”的消息后，才长长松了口气，后背已被冷汗浸湿。他远程解除了节点的“静默伪装”模式。几秒钟后，河谷三号节点的指示灯重新规律闪烁起来，重新接入了网络。

一场迫在眉睫的危机，在社区的迅速反应、张诚的应急技术手段以及一些运气的共同作用下，暂时化解了。

但这件事，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巨石，在B区社区和“奇点”项目组内部，都激起了巨大的波澜。

社区内部，关于网络的讨论从之前的实用和好奇，迅速转向了安全和风险。网络固然带来了预警和信息便利，但也像一盏灯，可能吸引不怀好意的飞蛾。长老会议开了整整一夜。争论的核心是：要不要继续保留和扩展这个网络？

“它救了哈吉的羊，帮了阿伊莎（被蝎子蜇伤的女孩）。今天，阿卜杜勒和卡里姆也因为它（的报警功能）及时得到了支援。”支持者列举着网络的益处。

“但今天它也差点引来灾祸！那些人如果真是土匪或更糟的，为了这玩意儿和我们开战怎么办？我们只是牧民，不是士兵！”担忧者声音同样响亮。

“没有网络，我们就瞎了、聋了，靠两条腿和运气在荒野里走。有了它，至少我们能早点知道危险从哪里来。”一位参与过巡逻的中年人说道。

最终，睿智的大长老，那位曾说过“光，进来了”的老人，缓缓开口：“骆驼的蹄印，会引来狼，也会指引朋友。我们不能因为害怕狼，就磨平自己的蹄印，丢掉认路的本事。这些机器，现在就像我们新的‘蹄印’。今天的事告诉我们，蹄印要藏得好，也要有守护蹄印的勇气和办法。网络，可以留。但守护它的办法，要变。”

会议决定：一，进一步加强社区自卫力量的组织和训练，并与更远处的友好社区建立更紧密的联防机制；二，网络节点的部署要更加隐蔽和分散，部分关键节点甚至考虑埋设或伪装成自然岩石；三，严格控制信息的传播范围和内容，避免敏感信息外泄；四，要求“技术帐篷”提供更多的“自卫”功能，比如更灵敏的周边异常活动监测报警。

在深城的“地平线”指挥中心，气氛同样凝重。收到张诚的详细事件报告后，林小一、苏晚晴、顾言、陆明以及安全团队负责人紧急会商。

“这是最坏情况的预演，”安全负责人面色严峻，“证明我们的项目已经引起了某些势力的注意。虽然这次是零散武装人员，但下次可能是更有组织的破坏，甚至有针对性的攻击。我们在现场的人员安全风险极高。”

顾言再次提出了他最深的担忧：“我们是否应该考虑暂时撤离技术小组？甚至暂停项目？为了几个节点的安全，把我们的核心员工置于险地，值得吗？”

苏晚晴没有立刻反驳，她调出了事件前后网络的数据流分析图，以及阿卜杜勒和卡里姆在事件中表现出的沉着和应急能力的评估报告。“风险是真实的，必须严肃对待。但另一方面，我们也看到了积极信号：社区的自组织能力、对我们的保护意愿、以及他们提出的加强‘自卫’的需求。这恰恰说明，项目正在从‘我们为他们建网’，转向‘我们与他们共同护网’。这是项目扎根的关键一步。”

陆明从技术角度补充：“这次事件也检验了我们的应急协议和节点的隐蔽生存能力。‘静默伪装’模式起了作用。我们可以根据社区的新需求，进一步开发环境智能感知和预警功能，让网络本身成为社区的‘电子哨兵’。”

所有人的目光最终投向林小一。

林小一沉默地看着屏幕上萨赫勒地区的地图，目光落在B区那个小小的点上。他的眼前仿佛浮现出阿卜杜勒发送紧急代码时紧张的脸，浮现出社区巡逻队与武装车队对峙的惊险画面，也浮现出大长老那句“蹄印要藏得好，也要有守护蹄印的勇气和办法”。

“撤离技术小组，可以降低他们的人身风险，”林小一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但那也意味着，在最需要技术支持和共同面对危机的时刻，我们选择了抽身。这会让刚刚建立起来的信任出现裂痕，甚至崩塌。我们告诉他们要共建韧性，难道韧性不包括共同面对风险吗？”

他顿了顿，继续说：“但顾言说得对，我们不能让员工无谓冒险。调整是必须的。第一，技术小组转为完全远程支持模式，除非极端必要且有绝对安全保障，不再外出。所有现场工作，由经过强化培训的本地团队完成。第二，立即研发和部署加强版的‘环境感知与安全预警’软硬件模块，作为对社区自卫能力的直接赋能。第三，通过恩东贝和委员会，探索与区域性的、合法的安全力量（如联合国维和部队或当地政府军巡逻队）建立非正式的信息沟通渠道，不暴露项目细节，但分享通用的安全态势感知信息。”

“最重要的是，”林小一加重语气，“我们要尊重并支持社区自己的决定和选择。如果他们经过权衡，决定减少甚至放弃网络，我们必须接受。技术的价值，最终由使用者定义。如果他们选择坚守，并寻求与我们共同加固这条‘生命线’，那么，我们就必须成为更可靠、更智能的后盾，而不是遇险即撤的旁观者。”

他看向苏晚晴：“晚晴，你负责与恩东贝和委员会深度沟通，传达我们的调整方案，并了解他们的最终意愿。同时，启动针对类似脆弱地区安全合作的国际游说，争取更多道义和资源上的潜在支持。”

他又看向陆明：“陆明，你牵头，以最高优先级开发‘哨兵’模块。要简单、可靠、低功耗，能与现有节点无缝集成。”

最后，他看向顾言和安全负责人：“制定详细的技术小组撤离与紧急应变预案，但暂时不执行。除非社区明确要求我们离开，或安全评估达到红色临界线。我们要做好最坏的准备，但尽最大的努力，去维护那颗已经在风沙中发芽的种子。”

命令下达，各方迅速行动。深城与萨赫勒之间的数据流和通讯变得更加密集，内容却更加聚焦于安全与赋能。

几天后，苏晚晴带来了委员会和大长老的最终回应。经过再次商议，社区决定：网络保留，并愿意与“奇点”共同加固它。他们接受了技术小组转为远程支持的模式，并挑选了更多可靠的青年接受进阶培训。对于“哨兵”模块，他们表现出极大兴趣。

大长老还托恩东贝转达了一段话：“告诉远方的朋友，骆驼不会因为听到狼嚎就磨掉蹄印，而是会聚集成群，竖起耳朵，睁大眼睛。现在，我们有了新的耳朵和眼睛（指网络和预警）。让我们一起，让耳朵更灵，眼睛更亮。”

当网络遇见枪声，它没有沉默或破碎。相反，在真实的威胁淬炼下，技术的工具属性与社区的生存意志，完成了一次痛苦的融合。那条连接荒野的“生命线”，变得更细、更韧，更深地编织进了当地人为守护家园而织就的、古老而坚韧的社会网络之中。

真正的韧性，或许并非源于坚不可摧的盾牌，而源于在冲击之后，迅速愈合、适应并变得更强的生命力。萨赫勒的种子，在经历了第一场风霜雪雨般的枪声考验后，依旧顽强地向着贫瘠的土壤深处，扎下了它的根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