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番外:沉沦1(1 / 2)
穗安从记事起,就是“货物”。
这个词不是别人告诉她的,是她从“父亲”酒后的咒骂、“母亲”掂量着米袋时瞟来的眼神里,一点点拼凑出来的。
她的床在厨房角落的草垫上,比狗窝干净不了多少,活儿却从没少干。
末世前的世界她毫无印象,自有记忆,便是灰蒙蒙的天,脏兮兮的地,和永远填不饱的肚子。
养父母不算穷,在这个大多数人都面黄肌瘦的聚居点里,他们脸上还有点油光。
这油光,一部分靠穗安没日没夜的劳作,另一部分,则靠他们时不时“出手”些东西——通常是捡来的破烂,偶尔,是像穗安这样“捡来”的孩子。
穗安见过前一个“哥哥”被带走,换回半袋发霉的土豆。
那天晚上,养母难得地掰了块黑硬的饼子给她,说:“吃吧,养壮点。”穗安低头啃着饼子,喉咙发紧,没说话。
那天中午,太阳毒得晃眼,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垃圾和什么东西在缓慢腐败的混合气味。
养父带着一个陌生男人回来了。
那男人很瘦,眼珠子像玻璃弹珠,滴溜溜转,打量穗安的眼神,和她小时候看养父从集市上拎回来的活鸡一模一样。
“就这个?”男人声音嘶哑。
养母搓着手,堆起笑:“您别看瘦,结实着呢,什么活儿都能干,吃得也少。”
养父在旁边补充:“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了,不然也舍不得……”
男人走到穗安面前,捏了捏她的胳膊,又强迫她张开嘴看了看牙齿。
穗安僵硬地站着,任凭那带着汗酸和烟臭的手指碰到她的皮肤。
她看到男人腰后别着个黑沉沉的东西,把旧夹克顶起一个突兀的弧度。
枪,聚居点里老大手下的人才有的东西。
“三袋压缩饼干,不能再多了。”男人收回手,下了定论。
养父脸上掠过一丝不甘,但很快被谄媚取代:“行,行,您说了算。这世道,都不容易……”
男人解下腰间一个脏污的布袋,掏出三袋用银色包装纸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方块,扔在油腻的桌子上。
养母几乎是扑过去,一把将饼干搂在怀里,脸上放出光。
“走吧。”男人对穗安抬了抬下巴。
养父推了穗安一把:“快,跟这位大哥去,好好听话,有饭吃。”
穗安没动。
男人皱了眉,有些不耐烦,伸手过来抓她胳膊。
就在他手指即将碰到她袖子的瞬间,穗安猛地撞向旁边的养父。
养父猝不及防,踉跄着挡住了男人的视线。
穗安的手快得只剩下一点残影,指尖擦过男人后腰那硬物的边缘,握住,抽出。
男人反应极快,低吼一声转身,但已经晚了。
穗安双手握着那把她几乎举不稳的枪,枪口没有对着男人,而是指向了刚刚站稳、脸上惊愕还未散去的养父,和抱着饼干、笑容僵在脸上的养母。
时间好像停滞了一秒。厨房里只有粗重的呼吸声。
养父最先反应过来,怒骂:“反了你了!把东西放下!”
养母也尖声叫起来:“死丫头!你想干什么?那是你能碰的吗?”
陌生男人眼神阴沉,慢慢移动脚步,试图从侧面靠近。
穗安谁也没看。
她盯着养父母的脸,那张她看了十几年、熟悉又无比陌生的脸。
她手指扣在扳机上,那触感陌生而危险,没有犹豫,没有颤抖。
“砰!”
枪声炸响,震得房梁上的灰簌簌落下。
养父胸口爆开一团暗红,他张着嘴,后退一步,撞在灶台上,然后缓缓滑倒,眼睛瞪得极大,里面全是难以置信。
养母的尖叫卡在喉咙里,变成一种滑稽的“嗬嗬”声,她手里的压缩饼干掉在地上。
穗安手腕被后坐力震得发麻,枪口微跳,但她很快又稳住了,对准了养母。
养母脸上血色尽褪,徒劳地伸出手,像是想挡住什么,又像是想抓住什么:“安安……别……我是你妈……”
穗安抿着嘴唇,眼神里什么都没有。空洞,又像盛满了这十几年所有的东西。
“砰!”
第二声枪响。
养母仰面倒下,怀里的银色包装纸散落一地,有几袋滚到了血泊里,迅速被染红。
陌生男人僵在原地,没敢再动。
他看着这个瘦小的女孩,看着她手里还在冒着淡淡青烟的枪,看着她脸上那种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死水般的平静,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穗安慢慢调转枪口,对准了他。
男人举起双手,慢慢向门口退去:“别……丫头,误会……东西我不要了,饼干你也拿走……”
他退到门口,猛地转身,撞开摇摇欲坠的木板门,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外面白花花的阳光里,脚步声迅速远去。
穗安举着枪,又站了一会儿。直到耳朵里的嗡鸣渐渐平息,直到确认那个男人真的跑了。
她走到桌边,弯腰,从血泊里捡起那几袋压缩饼干,用袖子擦了擦,塞进自己打满补丁的衣襟里。
然后,她走到养父身边,蹲下,从他腰间解下一串钥匙,又从他上衣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有几颗浑浊的糖果和两张皱巴巴的旧票子。
养母身上没什么东西,只有一个褪色的塑料发卡。
穗安把发卡别在自己枯黄的头发上,站起身。
她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她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看了一眼地上逐渐僵硬的两个人,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然后,走进了外面刺眼而滚烫的末世阳光里。
聚居点是不能回了。
穗安带着枪和几袋染血的饼干,钻进了城市边缘错综复杂的废墟里。
她像个幽灵,在断壁残垣间穿梭,躲避着心怀叵测的幸存者,还有变异动物。
她找到的第一个落脚点,是一个半塌的地下室,入口被碎石掩埋了一半。
她用捡来的铁皮和木条小心加固,用破布挡住缝隙。
枪从不离身,睡觉也握在手里。压缩饼干省着吃,每天就着锈水管里滴出的脏水啃一小块。
她知道自己必须变得更有用,才能活下去。
她在废墟里翻找,找到一本被泥水泡烂了封面的旧杂志,靠着里面残存的图片和依稀可辨的字块,对照着废墟里偶尔能看到的褪色招牌,一个字一个字地认。
她不知道这些字有什么用,但总觉得,认得东西多点,大概不会错。
运气好时,她能找到过期多年但密封尚好的罐头,或者一包受潮的盐。
有一次,她甚至从一个倒塌的书报亭里,挖出几本封面破烂但内页完好的书,一本《电工基础》,一本《赤脚医生手册》,还有一本掉了封面的小说。
她把它们像宝贝一样用塑料布包好。
独自生存了大概三个月,她遇到了第一个人。
那是个躲在超市废墟冷库里的老人,冻得嘴唇发紫,饿得只剩一把骨头。
穗安发现他时,他正试图用一块碎玻璃割开一个锈死的罐头。
穗安举着枪在门口看了他很久,老人也看见了她,浑浊的眼睛里先是惊恐,然后变成了哀求。
穗安最终放下枪,走过去,帮他撬开了罐头,是早已变质的水果,老人却吃得泪流满面。
老人姓陈,以前是中学老师。
他成了穗安“基地”的第一个成员。
穗安没告诉他自己的过去,只叫他陈伯。
陈伯感激她的收留,用他微弱的知识,开始教穗安那些书上的字,告诉她罐头上的保质期是什么意思,电筒里的电池如何省着用。
后来,人渐渐多了。
一个在废墟里找药时被异兽追击,差点丧命的年轻女人小竹;一对父母都死于流感的兄妹丫丫和石头;一个瘸了一条腿、但会修理各种小玩意的老匠人李叔……
都是走投无路、被穗安捡回来,或者自己循着一点微弱的烟火气找过来的。
人一多,那个地下室就不够用了。
穗安看中了附近一栋相对完好的五层楼老式居民楼,只有一个单元入口,楼梯狭窄,易守难攻。
他们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清空了里面的杂物和骸骨,用能找到的一切,砖块、废弃车辆的铁皮、粗大的钢筋、甚至整块的混凝土预制板,堵死了低层的窗户,只留下狭小的观察孔和射击孔。
唯一的入口,他们用厚重铁门和从停车场找来的横杆加固,楼顶用塑料布和旧帆布搭起棚子收集雨水,在背阴的阳台角落尝试用破盆烂桶种点快菜。
墙,是生存的底线。
穗安带着所有能动的人,包括半大的石头和瘦弱的小竹,一起搬运材料。
她的手磨出了血泡,血泡破了结成厚厚的茧。她话不多,但总是扛最重的那头,站最危险的那个位置。
人们看着她沉默的背影,看着她腰间从不离身的那把旧手枪,慢慢地,有样学样。
秩序,在匮乏中艰难建立。
可资源越来越少。附近能搜刮的废墟几乎被翻遍了。
干净的水源越来越难找,种下去的菜苗不是枯死就是被偷偷钻进来的变异虫啃光。
一天,外出搜寻的石头和小竹只带回来半瓶过期的酱油和几根生锈的铁钉,石头的手臂上添了一道深深的抓痕,是小竹用最后的酒精和缝衣针处理的。
晚上,配给的口粮减半了,没有人抱怨,但沉默比抱怨更压人。
丫丫舔干净糊糊碗的最后一圈,小声问陈伯:“老师,我们会不会饿死呀?”
石头茫然的看向外面:“这样活着有什么意义?我们到底在坚持什么?”
陈伯摸着他们的头,看着窗外彻底暗下来的、布满危险的世界,答不上来。
穗安坐在角落,擦拭着她的枪。枪身磨损得厉害,子弹只剩下五颗,三颗在弹夹里,两颗贴身藏着。
她擦得很慢,很仔细,开口道:“活着本身就是意义,不屈服,直到生命最后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