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3章 大人,今天没下雨(2 / 2)
说罢,她转身就走,将满室的震撼与沉思,都留给了身后。
刚走出大门,一个瘦弱的少年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紧张地递过一张泛黄的草纸:“林……林大夫!这是我娘记了一辈子的方子,治咳血的,村里人用着都说好,但……但我不知道对不对……”
林墨停下脚步,接过了那张写满歪歪扭扭小字的纸。
她看得极其认真,良久,才取出一支炭笔,在上面细细批注了几处用量和禁忌,然后递还给少年。
少年感激涕零地接过,却发现落款处,没有写“林墨”,也没有写“药王谷”,只写了两个字。
“同行者。”
阿阮的节律塾,迎来了第一批毕业生。
毕业典礼上,一个即将远行的学生问出了所有人心中的问题:“先生,我们毕业之后,该去做什么?”
阿阮没有回答。
她带着这群平均年龄不过十五岁的孩子,来到了宁庐街区那面主墙之下。
她指着墙根那碗永远清澈见底的水,轻声说:“去吧,去找那些还不知道‘今天没下雨’的人。”
学生们似懂非懂,但他们还是带着这句话,奔赴了大周的四面八方。
有人去了北境,教导失明的孩童用自己的心跳来计算时间;有人去了东海之滨,帮助失聪的渔民用船板的振动来辨别风浪的方向;更有甚者,在一个刚刚经历过地震的村落里,组织了一场前所未有的“静默议事会”——所有人都不许开口说话,只用约定好的手势和拍击地面的节律来表达意见、商议重建。
出乎意料的是,效率竟比往日争吵不休的乡议高出数倍。
三年后,西北八座村寨之间,一套依靠鼓声和地振传递信息的联防预警机制,竟由此悄然诞生。
而阿阮本人,则辞去了节律塾的所有职务,搬进了宁庐墙下一间最普通的小屋。
她每日清晨洒扫,坐在墙根下,像一个最寻常的老妪一样晒着太阳,含笑看着街上奔跑嬉闹的孩童。
孩子们经过时,仍会好奇地问:“奶奶,墙什么时候才会再亮啊?”
她总是笑着,用布满皱纹的手摸摸他们的头,不厌其烦地回答:“等你们长大了,它自然就亮了。”
烬学堂。青鸢发起了一场名为“无师日”的活动。
这一整天,学堂里所有的教习先生都必须离开,课程完全由学生们互相教授,互相学习。
青鸢隐在学堂顶楼的窗后,默默观察着这一切。
她看到,一个曾经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的洗衣妇,正站在讲台上,有条不紊地教导一群布庄的学徒,如何通过观察浆糊在不同布料上留下的痕迹,来精准预估布匹的缩水率。
她看到,一个擅长织布的少女,正用一台小小的织机,通过经纬线的交错变化,向一群算术不精的男孩子演示着乘法口诀的原理。
最让她动容的,是一群原本被认为只会唱些情爱靡靡之音的女孩,正围坐在一起,七嘴八舌地将一首讲述男女情爱的《百船谣》,改编成了一曲揭露棉纱贩子如何掺假增重的《千纺曲》。
歌词俚俗直白,曲调朗朗上口,一个时辰不到,便已传遍了半个集市。
黄昏时分,一个学生找到了躲在顶楼的青鸢,恭敬地问道:“先生,您今天怎么不给我们讲课?”
青鸢的目光越过他,望向窗外那片在夕阳下泛着金光的苦楝树林,轻声说道:“有些课,必须等人走开,才能听见。”
当晚,她将自己亲手整理、修订了无数遍的烬学堂教材,连同苏烬宁当年留下的所有笔记手稿的最后一批誊本,全部付之一炬。
熊熊的火焰映红了她平静的脸。
她将那些燃烧后的灰烬,小心翼翼地收集起来,混入花土,在学堂的院子里,亲手种下了一株新的苦楝树苗。
五年后的春分。
子夜时分,宁庐街区那面沉寂了许久的主墙,毫无征兆地,再次泛起了微光。
那光芒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
它并非某种预兆的投影,亦非人为点亮的灯火。
那是墙体表面历经风雨后生出的无数细密苔藓,在吸饱了夜里的露水之后,自然而然发出的一片淡淡的荧光。
光芒如呼吸般起伏,脉络在墙面上缓缓舒展,安宁而温柔,像一首无声的安眠曲。
京城内外,无数人从睡梦中被窗外的微光惊醒。
他们远远望见,却无人奔走,无人惊呼,更无人跪拜。
各家的灯火,看了一眼后,便又一盏盏地熄灭了。
只有几个睡不着的老者,披着外衣,坐在自家的屋檐下,听着夜风穿过树叶的沙沙声,低声对身边的人说:“这光……像不像当年那个人夜里犯病时,轻轻咳嗽的样子?”
没有人回答。
风穿过长长的街道,掠过墙根下那碗始终未曾撤去的清水。
水面,被吹拂起一道极轻、极浅的涟漪。
倒映在水中的漫天星光,与墙上温柔的荧光,在那一瞬间交织在一起,仿佛大地深处,传来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回应:
“嗯,我听见了。”
春分后第七日,宁庐墙根那碗清水依旧未撤。晨雾未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