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4章 路走成了,人就散进风里(2 / 2)
“老师!为何?”弟子们哗然,满是不解与恐慌。
阿阮只是微笑着问:“若有一天我不在,你们还能听见风的声音,听见彼此的心跳吗?”
众人沉默。
他们早已习惯在她的引导下进入共感,却忘了如何独自聆听。
“那就够了。”阿阮的笑容依旧温柔,“你们的功课,是去忘了我。”
次日清晨,她孑然一身,悄然离去。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行至一处无名山谷。
谷中,她看到了一群孩子。
一个盲童闭着眼,用脚尖轻轻跺地,感受着土地传来的震动,分辨着远处的溪流与近处的羊群。
一个聋儿张开双臂,用手掌感受着风穿过指缝的力道与温度,判断着天气的变化。
他们身旁,围着更小的孩子,正有样学样。
这里没有老师,没有经文,只有一群残缺的生命,在用最本能的方式,互相教导如何“读懂”这个世界。
这,竟是一座浑然天成的“自然塾”。
阿阮停下脚步,没有靠近,只在远处一块岩石上坐下,静静地听着。
风穿过林梢,是呼吸;溪水流过石滩,是脉搏;孩童们的嬉笑与沉默,构成了一曲最宏大的“共感文”。
三日后,她从怀中取出跟随自己一生的、最后一支骨笛。
她没有吹响它,只是在谷口挖了个坑,将骨笛轻轻埋入。
她搬来一块石板,压在上面,用指尖刻下两个字:
已闻。
然后,她起身,头也不回地向着山谷外的未知走去。
西南,烬学堂。
青鸢收到各地分塾联名送来的信,请求她为蓬勃兴起的新秩序,制定一部统一的“民律纲要”。
她将所有信件读完,却没有动笔。
她召集了所有学生,下达了一个奇怪的命令:“去吧,把你们家乡的规矩,你们看到的故事,都写下来。不必评判,只需记录。”
学生们领命而去。
数月后,一本没有序号、没有条文、杂乱无章的大书汇编而成。
青鸢为它取名——《俗成集》。
里面没有“律”,只有“事”。
某村如何通过抛石子决定分水先后;某镇的商会如何用一杆秤调解纠纷;某山寨如何通过唱古歌的方式裁断遗产。
每一个故事,都是一个鲜活的“法”。
她将这本巨着置于学堂正厅,任何人都可以翻阅、增补、甚至是批注反对。
三年后,《俗成集》已厚如城墙,上面的字迹层层叠叠,新旧交杂。
而青鸢,却已悄然离开了学堂。
她化身一名普通的游方账房,行走于最喧闹的市井之间,为小商贩算账,为船家记航程。
她手中的笔,不再是为了制定规则,而仅仅是为了记录那些未被书写、却真实运行于人间的生命力。
有人在渡口认出了她,激动地要跪下行礼,口称“先生”。
她轻轻摆手,扶住了那人,脸上是历经风霜后的淡然:“我不是先生了。我只是个记事的。”
又一个春分之夜,月华如水。
宁庐旧址,那圈曾改变王朝命运的掌形湿痕,早已彻底消失在萋萋的野草之中,再无踪迹。
仿佛那惊天动地的过往,只是一场梦。
但奇怪的是,这个夜晚,京畿内外,几乎每户人家的门前,都依着旧俗,摆出了一只粗陶碗。
碗中清水,静静承着天上的月光。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忽然,毫无征兆地,所有碗中的水面,竟如被同一只无形的手指轻轻拨动,从东到西,由南至北,跨越百里,同时泛起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那涟漪并非因人力,更非因风动。
它来自更深,更沉静的地方。
仿佛是大地深处,传来了一声极轻、极满足的应和:
“嗯,我一直在。”
而在更遥远的、被冰雪覆盖的群山脚下,一座刚刚建成的无名旅舍,迎来了风雪中的第一位客人。
旅舍的店主,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女。
她默默地为客人引路,然后端来一碗滚烫的热水,轻轻放在了窗台上。
窗外,是漫天风雪和无尽的黑夜。
月光透过雪花的缝隙,斜斜地照进屋来,落在水碗里,那微弱的光在水面轻轻晃动,映出窗外——
一条崭新的道路,正被风雪覆盖,却又在风雪中,坚定不移地,向着未知的远方,静静铺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