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6章 后来的人不用知道灯是谁点的(2 / 2)
她想起了多年前,在那个海滨小城,随手写下的一些急救心得。
原来,那些她以为早已遗失在风中的知识,早已自己长出了翅膀,飞越了千山万水,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又飞回来救了她自己。
她不再言语。
伤愈后,她没有离开。村里人只当她是外乡来的一个哑女。
一日,她将自己随身携带的、最后一件代表“药王谷传人”身份的医具——那套薄如蝉翼的银针——取了出来。
她没有用它行针救人,而是当着一群好奇的孩童的面,将银针一根根拆开。
一根,给了正在缝补衣裳的小姑娘,说:“这个尖,能让你的针脚更密。”
一根,给了要去河边钓鱼的小小子,说:“这个韧,鱼儿咬钩不会断。”
一根,给了帮阿爹种地的少年,说:“这个直,可以测土里的墒情。”
最后一根,她递给一个追着猫儿跑的小丫头,莞尔一笑:“这个亮,逗猫儿最好玩。”
孩子们欢天喜地地散去。
林墨看着空空如也的双手,前所未有的轻松。
她转身走进一户人家的院子,拿起一根粗重的木杵,开始帮着村妇们捣碎那些最寻常不过的草药。
从那一天起,她再也不提一个“治”字。
阿阮途经黄河下游一处新开垦的定居点时,被广场上传来的阵阵呼喝声吸引。
一群半大的孩童,正围着一个巨大的沙盘,进行着一场“风雨预警”的演练。
他们分工明确,有人负责观察沙盘上代表星辰的石子位置,有人负责测量一根羽毛在风中的摆动幅度,还有人正紧张地盯着一队被圈养在玻璃瓶里的蚂蚁。
“星移半寸,风摆三摇,蚁群斜行!雷暴预警!所有单位,收拢牲畜,加固堤坝!”一个领头的孩子高声喊道。
规则严谨,配合默契,竟已是一套融合了星象、风速、物候三重判断的复杂体系。
阿阮静静地站在人群外,目光落在那些焦急移动的蚂蚁上。
“雷前蚁群必斜行”。
这句话,是十年前,她在一个渡口,教给一个因看不懂官府颁布的“天时图”而误了农时的老农的。
她只随口一说,未曾想,这句简单的话语,竟在这里被孩子们演化成了一门如此精密的“显学”。
无人认出她,她也不想被认出。
临行前,夜深人静,她走到那巨大的沙盘旁,将陪伴自己多年的那根白骨短笛,深深地埋入了沙坑的底部。
数月后,孩童们在一次深挖沙盘,模拟“地龙翻身”时,挖出了这根笛子。
他们好奇地吹响,那声音不似寻常竹笛清亮,反而沉闷悠远,仿佛从大地深处传来。
他们兴奋地称其为——“地底来的信号”。
江南,客舍。
青鸢的生命,已如风中残烛。
她病得很重,重到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
窗外,传来茶客们的议论声,说的正是朝廷新近推行的“天下通税令”。
“一刀切!简直是胡闹!咱们江南鱼米之乡,产丝产茶,凭什么跟北地铁矿之地缴一样的税率?”
“可不是嘛!听说已经有好几个郡县,因为缴不上税,闹起了民变!”
听着这些,青鸢浑浊的若是十年前,她只需三天,便能整理出一部足以让户部尚书哑口无言的《天下各州郡物产差异与税收弹性对应总录》。
但现在,她已无力奔走。
弥留之际,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攥住枕边一块洗得发白的布片,指尖蘸着冷汗,在上面写下一行颤抖的小字:
“账不在纸上,在活人的呼吸里。”
次日清晨,店伙计来收拾房间时,只看到一张空空的床榻。
那块布片,早已被夜风吹落,卷进了灶膛,烧成了灰烬。
然而,就在当日,千里之外的南方市集,一种新型的交易印契悄然出现。
那印契非金非木,由一种特殊的黏土烧制而成,图案是一个开口的圆环,内里阳刻着两个古拙的小字——“活账”。
无人知晓它从何而来,但所有商户都发现,用这种印契记录的交易,灵活、变通,远比官府的票据更能适应瞬息万变的市场。
又一个春分夜,春寒料峭,风如利刃。
在北地千里之外的旧驿站遗址附近,一支转向东行的商队刚刚扎下营地。
为首的老驼经验丰富,他停下脚步,俯身将耳朵贴在冰冷的地面上,许久,才缓缓起身,面色凝重地望向他们刚刚避开的西方古道。
那里,死一般的寂静。
而在他们未曾抵达,也永远不会抵达的那个方向,一座新建成的驿站门槛上,一只粗陶碗早已被过路的旅人放好。
碗中盛着清冽的雪融水,水面微光轻晃,映出来时的路,也映出前方——
无数脚步,正静静走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