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2章 茶没倒满,底儿先热了(2 / 2)
她咳得太厉害,面容枯槁,此刻出现,只会被当成带来厄运的鬼魅。
她更看清了那符灰的本质——它并非全错,只是剂量失控。
她沉默地转身,走到寨子外的一块青苔岩石上。
从那天起,她每日都在岩石上放一颗完整的苦楝子果。
南境雨水丰沛,风吹日晒,那坚硬的果壳在二十几天的侵蚀下,慢慢变得斑驳、软化,有些地方甚至露出了内里的果肉。
终于,一个常来溪边采果酿酒的少女注意到了这奇怪的景象。
她好奇地捡起一颗被侵蚀得最厉害的苦楝子,发现雨水透过果壳最薄的地方渗入,带出的汁液竟有一股奇异的清冽。
她突发奇想,将这种半腐的果衣剥下,投入自家浑浊的米酒中。
次日,酒中的杂质竟大部分被沉淀滤清,酒液变得前所未有的甘醇。
少女如获至宝,又尝试用这种“果衣滤酿法”去过滤巫医那要命的药酒。
她发现,药酒经过数次过滤,烈性大减,而符灰的有效成分却被保留下来。
再给病人服下,竟真的止住了泻,还保住了性命!
一种全新的、温和的给药方式,就此诞生。
林墨悄然离寨的那天,又一阵猛咳,鲜血染红了她捂嘴的方巾。
她无力地将方巾投入溪水,任其漂走。
方巾顺流而下,被下游镇上一家药铺的学徒捞起。
那学徒见布上血色殷红却不散,纹理间隐有药香,竟以为是传说中药仙遗落的信物,恭恭敬敬地将其晾干,供在了药柜最显眼的位置,日夜参拜,视作“圣遗”。
更北的山中学堂里,阿阮正看着一位老先生教孩子们“影子量日”。
方法是对的,用竹竿的影子长短变化来推算时辰和节气。
但先生年纪大了,记错了方位,将作为基准的刻痕,从东墙错误地刻在了西墙。
如此一来,所有的预测都偏差了两天,秋分被算成了白露。
阿阮没有开口纠正。
她只是每天午后,都带着一根骨笛,在学堂外的晒场上逗留,看似无意地踱步,却让自己的影子在每天同一个时辰,精准地扫过地面上一个正确的位置。
一个最顽皮的孩童,觉得好玩,便每天偷偷用石子在阿阮影子顶端的位置做下记号。
几天后,他惊奇地发现,这些石子连成的轨迹,与西墙上的刻痕规律完全矛盾!
他把这个发现告诉了先生,师生们借着月光,彻夜推演,最终修正了沿用数年的错误算法。
在修订的教材上,老先生郑重批注:“此处算法存疑,似有古法遗缺,待后人补完。”
阿阮离去的那晚,山风大作,吹飞了学堂屋顶的一片旧瓦。
月光照下,赫然露出房梁上有一排早已模糊的旧刻——那正是她十年前夜宿此地时,随手用炭笔画下的原始坐标。
边境集市,驼铃声声。
青鸢坐在一处胡饼摊前,看着不远处一个大食商人用“三衡推算术”与人交易皮货。
这套算法本是她当年为通商便利所创,以三种不同重量的砝码代表货物、路程、损耗,通过天平的平衡快速换算。
可眼前的商人,显然弄错了变量的顺序,将损耗当成了货物,每做一笔生意,都在不知不觉中亏损。
青鸢不动声色地吃完胡饼,走到街角的赌坊,看似随意地押了一把,输掉了一只随身携带的铜铃。
那铜铃看似普通,内里却被她灌入了分量经过精确计算的流沙,摇晃时,根据手腕的力道和角度,重心会发生奇妙的变化。
一个在赌坊打杂的学徒,清扫时拾到了这只铃铛。
他发现铃声会变,好奇之下日夜研究,竟在九天后悟出,铃铛内沙粒流动的节奏,恰好能模拟出集市上货物价格波动的曲线!
他根据这个规律,创造了一套“铃动衡策”,反过来指导那个大食商人,几日内便扭转了所有亏损。
这套神奇的预判方法,很快风行丝路。
数月后,青鸢在一场拍卖会上,又默默买回了那只铜铃。
她走到一个铁匠铺,亲手将其熔成了一柄长柄汤勺,赠予路边一个舀粥的乞儿。
无论那乞儿如何摆放,勺柄的末端,始终顽固地指向正北。
秋分之夜,西北大渠首闸。
第五次通水仪式上,工匠们正准备调试“听地地鼓”联动系统,大地深处却突然传来一阵持续的低沉嗡鸣,地鸣干扰了鼓声的传播,整个系统瞬间失灵。
就在众人绝望之际,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匠人,忽然想起年轻时在乡间行医的赤脚医生口中,流传的一本《乡疗杂录》里,有一句没头没尾的话:“病不欺人,地亦不语。”他灵光一闪,病人的脉象千变万化,却能反映五脏六腑的实情,这地鸣不也像大地的脉搏吗?
他让人取来医书中的脉象图,大胆地将其与地鸣的震动频率一一对照。
一番匪夷所思的尝试后,他竟真的找到了地鸣的共振节点,反过来利用这股力量,将鼓声信号增强了数倍,清晰地传到了百里之外!
通水成功,举国欢庆。
这套新方法被命名为“脉引术”,正式列入了《工政要典》的增补名录。
而在千里之外的南方密林,林墨靠着一棵不断滴下汁液的断肠草,吞下了最后一粒续命的药丸。
她干枯的袖口中,滑落一页早已被汗水浸透的残笺。
纸上的字迹模糊不清,唯有最后几个字,借着林间漏下的月光依稀可辨:
“……地动如脉,察之可避凶。”
又不知过了多久,萧景珩行至一处荒原。
这里曾是古战场,如今却建起了一座新的驿站。
夕阳如血,将他的影子拉得极长。
他停下脚步,目光落在驿站前新立的一块巨大石碑上。
石碑材质非金非石,在暮色中泛着古铜色的光泽,上面刻着四个遒劲有力、散发着远古与苍凉气息的大字。
那四个字,仿佛不是被人刻上去的,而是从亘古的时光中,自然生长出来的一道卧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