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1章 找周小兵(2 / 2)
就在这时,那扇三合板门“吱嘎”一声被从里面推开。
骚动显然引起了里面的人的注意。
一个穿着骚包亮粉色衬衫、领口敞开、露出瘦削锁骨和一条小指粗的金链子、嘴里还叼着牙签的瘦高个男人,皱着眉头走了出来。他身后跟着两个沉默的男人,与门口那些流里流气的打手截然不同。这两人穿着黑色的紧身背心,肌肉精悍,目光锐利如鹰,步伐沉稳,太阳穴微微鼓起,眼神扫视间带着一种专业的、冷酷的警惕性,显然是贴身保镖的角色。他们的手自然下垂,但随时可以做出最快反应。
这个男人,就是“老猫”。他大约四十岁上下,脸色有一种长期不见阳光的苍白,眼神阴鸷,透着一股底层摸爬滚打上来的精明和毫不掩饰的狠厉。他剔着牙,不耐烦地骂道:“吵什么吵?闹哄哄的,还让不让老子清净会儿?谁他妈活腻了敢在老子的场子闹事?”他的目光扫过现场,首先看到的是地上扔着的甩棍,然后是门外隐约传来的呻吟声,最后才落到被围住的、神色平静得异常的周振华身上。
老猫的目光在周振华身上停留了几秒,仔细地打量着他那身不起眼的衣着,平静无波的脸,以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混迹江湖多年的直觉让他没有立刻发作。
“你就是那个姓周的?”老猫吐出牙签,声音尖细,带着审视。
“是我。”周振华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直接说明来意,“周小兵,我带走了。”
老猫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带走?行啊!规矩懂不懂?连本带利,八万三!现金!钱拿来,人你立刻领走。少一个子儿……”他顿了顿,眼神瞬间变得阴冷,“……今天你就别想全乎着出去了!”他身后的两个精悍保镖适时地上前半步,无声地施加着压力。
赌场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里,空气凝固了。周小兵在角落里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周振华看着老猫,沉默了两秒,忽然淡淡地说了一句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话:“‘瘸腿狼’三年前折在云南边境的孟连,他临走前,是不是还欠你一批‘山货’的尾款没结?我记得是……这个数。”他伸出手,比划了一个简单的手势。
这句话,如同一个无声的惊雷,猛然在老猫头顶炸响!
老猫脸上那讥讽的狞笑瞬间彻底僵死!瞳孔不受控制地猛地收缩成针尖大小,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禁忌、绝不可能被外人知晓、又让他感到毛骨悚然的秘密!他死死地盯着周振华,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惊疑、难以置信的审视,以及一丝无法完全掩饰的、从心底渗出的恐惧!
“瘸腿狼”、“云南孟连”、“山货”、“尾款”、还有那个精确的手势数字……
这些词语和细节,串联起来是他一段极其隐秘、沾满血腥和罪恶的过去,是他最深的关系网和痛脚!是他发家史上最不愿被提及的篇章!这个看起来像刚从地里刨食回来的普通农民模样的男人……他怎么会知道?!怎么可能知道得这么清楚?!连地点、时间、金额都分毫不差?!
老猫的呼吸骤然变得粗重,脸色在昏暗的灯光下变了几变,从苍白到涨红再到铁青,额头上甚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渗出了细密的冷汗。他再次仔细地、几乎是重新认识一般上下下地审视着周振华,试图从他那张平静无波、看不出年纪的脸上,找出任何一丝熟悉的痕迹,或是谎言的破绽。
但他失败了。
对方就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扔下巨石也听不到回响。唯有那双眼睛,冷静得可怕,仿佛洞悉一切,包括他此刻内心的惊涛骇浪和恐惧。他摸不清周振华的底细了,彻底摸不清了!但对方能如此轻易、如此准确地吐出这些致命的信息,绝对绝对不可能是他能轻易得罪的人!甚至……可能和他过去那些真正刀口舔血、杀人不眨眼的“老朋友”们,有着某种他无法想象、也不愿想象的关联!
沉默。压抑得令人窒息的沉默在弥漫。赌场里的喧嚣不知何时彻底低了下去,落针可闻。所有赌徒和打手都感觉到了这边气氛的诡异突变,看着他们老大那剧烈变化的脸色和额头的冷汗,面面相觑,不敢出声。刀疤脸打手也察觉不对,嚣张气焰消失,惊疑地看着老猫,又看看周振华。
老猫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了几下,喉咙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最终,那股狠厉凶悍之气彻底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强装的镇定和不得不做的妥协。他干笑了两声,声音有些发涩,挥了挥手,对旁边的刀疤脸和保镖道:“……放人。”
刀疤脸和保镖都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向老猫。
“猫哥?这……”
“没听见吗?放人!”老猫猛地提高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气急败坏和恐惧。
保镖反应更快,虽然疑惑,但还是立刻听话地转身,快步走到角落,用匕首割断了绑着周小兵的绳子。
周小兵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巨大的惊喜和恐惧交织,让他双腿发软。他连滚带爬、跌跌撞撞地跑到周振华身后,紧紧抓住周振华的衣角,抖得如同暴风雨中的落叶,连头都不敢抬。
周振华自始至终没有回头看周小兵一眼,他的目光依旧落在老猫身上。看到周小兵获释,他才最后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最终的定论:“账,清了。”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这句话如同冰冷的法令,不容违逆:“以后,月亮河村的人,别碰。”
老猫脸色难看至极,仿佛生吞了一只苍蝇,脸颊的肌肉都在跳动。他能感觉到周围手下们惊疑、探究甚至可能带着一丝轻视的目光,这让他无比难堪,但心底那冰冷的恐惧压过了一切。他咬着后槽牙,腮帮子绷紧,极其困难地、几乎是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从喉咙里挤出一个音:“……嗯。”
周振华得到了想要的回应,不再多言一秒。果断转身,如同来时一样平静,甚至没有再看老猫和满场的赌徒打手一眼,仿佛他们只是无关紧要的背景。他伸手,抓住几乎瘫软的周小兵的胳膊,半拖半扶地,带着他,在一片死寂和无数道复杂目光的注视下,一步步走出了这乌烟瘴气、令人窒息的魔窟。
门外,那两个被打倒的打手刚刚勉强爬起来,正互相搀扶着,疼得龇牙咧嘴。看到周振华出来,尤其是看到他身后跟着被释放的周小兵,两人脸上同时露出见鬼般的惊骇表情,吓得连忙向后踉跄退开,死死贴着墙壁,连大气都不敢出,更别说有任何阻拦的动作。
冰冷的夜风拂面而来,带着荒野的气息,吹散了身后那令人作呕的污浊味道。周振华深吸一口气,将周小兵扶上摩托车的后座。发动机轰鸣响起,在这寂静的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显得格外清晰。车头灯再次亮起,刺破黑暗。
摩托车载着两人,迅速驶离了这片废弃厂区,将那栋如同魔窟的仓库、那群疯狂的人群、以及老猫那铁青而惊惧的脸,彻底甩在了身后,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仓库内。
直到摩托车的引擎声彻底远去,消失不闻,死一般的寂静又维持了十几秒。
“猫…猫哥……就这么放他们走了?那钱……”刀疤脸忍不住,小心翼翼地上前低声问道,脸上满是困惑和不甘。
老猫猛地转过身,脸色铁青得吓人,额头上青筋暴起,所有的压抑和恐惧在此时化为了暴怒!
“钱!钱!钱你妈了个逼!”他猛地飞起一脚,狠狠踹翻了旁边一把空着的木质靠椅!
“哐嚓!”椅子砸在地上,瞬间散架,木屑飞溅。
巨大的声响吓得所有赌徒一哆嗦,纷纷低下头,不敢再看。
“都他妈看什么看!继续玩你们的!”老猫如同受伤的野兽,对着赌徒们咆哮怒吼。赌徒们噤若寒蝉,连忙转过身,假装重新关注赌桌,但气氛再也无法回到之前的狂热,只剩下一种诡异的压抑和不安。
老猫胸口剧烈起伏,喘着粗气,眼神阴毒地瞪着门口的方向,仿佛要目光穿透铁门,看到那个消失的背影。他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低低的、只有身边保镖能听到的咒骂,充满了后怕、愤怒和极度的不甘。
他知道,今天这场子,是彻底栽了,脸面丢尽了。但他更知道,自己是碰上了真正惹不起的、深不见底的“过江龙”。那个姓周的,远不是他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他背后所代表的,可能是自己绝对无法抗衡的、来自过去黑暗世界的可怕力量。那轻飘飘的几句话,比任何刀枪威胁都更有效力。
他甚至不敢去深究那个姓周的到底是谁,曾经是做什么的。有些秘密,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这个亏,他只能硬生生吞下,连同所有的疑问和恐惧,一起烂在肚子里。
……
另一边,旧摩托车在坑洼的路上颠簸。
周振华沉默地开着车,身形依旧挺拔稳定,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只有那紧握车把的、指节微微发白的手,隐隐透露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后座上的周小兵,劫后余生,冰冷的夜风吹在他红肿的脸上,带来刺痛的清醒。最初的极度恐惧慢慢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虚脱感和如同做梦般的不真实感。他偷偷地、一次又一次地看向前方那宽阔挺拔、如同山岳般可靠的背影,眼神里充满了无尽的、难以言喻的敬畏、后怕,以及一种颠覆认知的、难以置信的震撼。
他脑海里反复回放着仓库里那惊人的一幕——周叔只是说了几句莫名其妙的话,那个凶神恶煞、在他们这些赌徒眼中如同阎王般可怕的老猫,竟然就吓得脸色惨白,冷汗直流,乖乖放人……甚至连八万多的巨债都一笔勾销了!
这……这简直不可思议!
直到此刻,周小兵才模糊地、真正地意识到,这个在月亮河村里看起来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平时沉默寡言、只知道埋头种地的周叔,究竟拥有着怎样可怕而隐秘的力量和深不可测的背景。那平凡的外表下,隐藏着的是他根本无法想象的惊涛骇浪。
他想问,张了张嘴,却被灌了满口的冷风,也被那沉默背影所散发出的无形压力所震慑,最终一个字也没敢问出来。只能低下头,将所有的疑问和震撼,死死地压在心底,化为一种彻骨的教训和永远的敬畏。
天际线处,墨色的夜空开始渗出一丝极其微弱的灰白,黎明正在试图冲破这最深的黑暗。
摩托车轰鸣着,载着两人,朝着那片即将到来的熹微晨光,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