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5章 醒悟（2 / 2）

巨大的恐惧和感激交织，让他语无伦次。“我现在……我现在才知道怕……才知道后怕……浑身冒冷汗……才知道那都是假的！都是镜花水月！都是骗人跳火坑的鬼话！钱……钱哪有那么容易就来……天上不会掉馅饼……只有汗珠子掉地上摔八瓣……一分一分挣来的……才是真的……才能攥得稳……才能让人睡得着觉啊……”他喃喃着，像是终于大彻大悟，低头看着自己那双瘦削、肮脏、曾只会摸牌下注的手，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到这双手本该有的用途和价值。

“我妈……我妈肯定恨死我了……伤心透了……我没脸见她……我没脸进那个家门啊……”他再次捂住脸，泣不成声，肩膀剧烈地耸动着，泪水从指缝间不断渗出。

周振华任由他抓着自己的胳膊，那力道甚至让他感到些许疼痛，但他没有推开，也没有出言安慰，只是静静地、如同山岳般稳当地坐着，听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如同开闸洪水般倾泻而出的悔恨、恐惧和破碎的醒悟。他知道，这股被压抑了太久的情绪，这股终于冲垮了自我欺骗堤坝的洪流，需要彻底发泄出来。这些幡然醒悟的话，需要他自己亲口说出来，用最痛苦的方式，才能真正刻进他的骨头里，融入他的血液中，成为他日后不敢或忘的教训。

面馆里的人似乎也感受到了这边不同寻常的气氛，交谈声不自觉低了下去，投来的目光多了几分复杂和了然。

等到周小兵的嚎啕大哭渐渐变为低沉的、压抑的抽噎，剧烈起伏的胸口慢慢平复，情绪像是被泪水冲刷得暂时枯竭，周振华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比之前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极淡的缓和，如同严冬过后的第一缕微暖的风：“知道怕，是好事。知道悔，就还有救。”

他动作沉稳地抽回自己的胳膊，看着周小兵那张哭得红肿、狼狈不堪却终于有了一丝人气的脸：“眼泪不值钱。擦干了。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光嘴上说悔，屁用没有。你说干活，我听着。明天天亮，鸡叫头遍，我果园门口，我等你。让我看看你的悔，到底有多重，能让你弯下腰，出多少汗，熬多少累。”

周小兵用力地、重重地点着头，像小鸡啄米一样，用袖子更加胡乱地擦着脸，努力想止住那不争气的抽噎，却还是控制不住地一抽一抽，但眼神里的那点清明和决绝，却越来越明显，越来越坚定。那是一种从漫长而黑暗的噩梦、被深度洗脑和欲望控制的泥沼中挣扎出来的、带着剧痛和虚弱、却无比珍贵的真实。

“我……我去！我一定去！天不亮我就去！鸡没叫我就去等着！”他急切地、几乎是抢着保证道，声音因为刚才的痛哭而沙哑得厉害，却异常坚定，仿佛生怕周振华反悔，不给他这个机会。

周振华不再多言，站起身，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走吧，回家。给你妈，好好磕个头。往后怎么做，是重新做人，还是继续当鬼，看你自己的。”

他走到柜台前，结了面钱，数字正好是他刚才说的那个数。然后率先推开面馆的门，走了出去。

门外，阳光已经彻底驱散了晨雾，变得明亮而温暖，洒在青石板路上，也洒在周小兵刚刚哭过的脸上。他慌忙跟上，脚步虽然因为虚脱和情绪波动而还有些虚浮，但腰杆却下意识地、努力地挺直了一些，不再像来时那样佝偻缩肩。他贪婪地、深深地呼吸着外面清新、冰冷的空气，仿佛第一次感受到空气的甜美。他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街道和匆匆走过的行人，眼神复杂无比，有羞愧，有茫然，有对未来的无措，但更多的，是一种劫后余生、想要抓住这重新开始的机会、渴望洗心革面的强烈渴望。

阳光照在他脸上，泪痕未干，鼻头通红，样子狼狈，却仿佛洗涤掉了一些从“老猫窝”里带出来的污浊戾气和麻木不仁。悔悟的种子，已经在那片被绝望、恐惧和羞愧深深犁过的心田里，顽强地冒出了稚嫩却无比关键的幼芽。

接下来的日子，无疑需要用无尽的汗水、疲惫、甚至可能的水泡和血水去浇灌，它才能真正地生根、发芽，抽枝长叶，最终成长为一棵能让他重新挺直脊梁、顶天立地的树木。

路还很长，很陡，布满了荆棘。但这第一步，这从鬼门关爬回人间、从赌徒迈向劳动者的第一步，总算，是迈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