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龙朔政变47(1 / 2)
时节悄然滑入仲冬,一场细碎洁白的初雪,如同上苍温柔的馈赠,轻柔地覆盖了长安城的朱甍碧瓦。平南王府前张灯结彩,仆役穿梭如织,笙箫鼓乐之声隐隐透出院墙,处处洋溢着浓烈得化不开的喜庆氛围。今日,乃是平南王府小公子的满月之喜,更是圣驾亲临,共享天伦的荣宠之期!
王府门前冠盖云集,宝马香车将宽阔的长街堵得水泄不通。三公九卿身着庄重朝服,勋贵宗亲皆着华服美饰,面上洋溢着或真心或应酬的笑容,彼此拱手寒暄,贺喜道福之声不绝于耳。然而这份喧腾背后,每一个踏入王府门槛的人心中都无比清明——这场盛宴的核心,非是平南王府的颜面,亦非初生麟儿的稚嫩,而是端坐在内院那位刚刚出月、却已然牵动朝堂神经的五品中书舍人——莫锦瑟!以及她背后那位即将驾临、将这份恩宠推至顶峰的九五之尊!
议论如轻烟般在人群缝隙中弥漫:“啧啧,陛下亲临满月宴,本朝多少年未有的殊荣了?平南王……好大的脸面!”“非也非也!脸面?这脸面是世子宋麟自己挣下的!突厥边患,‘以夷制夷’方略是何等高妙!洛阳漕运积弊,那份手腕雷霆又滴水不漏!这都是实打实的功绩,岂是靠父荫祖德?”“哎?说起宋麟,早年……不就是长安城里头号纨绔么?全靠太后慧眼识珠……”“屁话!什么慧眼识珠?分明是太后高瞻远瞩,一眼相中了莫家那位明珠!你看,赐婚是给谁?如今陛下最倚重的又是谁?那宋麟……不过是沾了明珠的光,蒙了明珠的尘,被硬生生擦亮了罢了!”“嘘……小声些!太后赐婚,自然是……自然是有深意的……”说话的人眼神闪烁,不敢深谈前朝那位至尊女性的手段与布局。
将军府的车驾亦在此时抵达。镇国将军莫名亲自扶下继妻窦令仪。窦令仪清减了些许,但气色尚好,怀中小心翼翼地抱着刚百日不久、裹在厚厚貂裘里的小女儿。莫名一手搀扶着爱妻,一手虚扶着小女儿,刚毅的面容上是藏不住的满足与柔情。门前迎客的温淑华瞥见这一幕,脸上堆出的笑容瞬间僵硬了几分。她勉强上前招呼:“将军和夫人一路辛苦。”目光扫过窦令仪怀中的襁褓,语气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冷淡。待莫家一行人被仆役引入府中,温淑华立刻侧过头,几乎是咬着牙对身边的大丫鬟低声嗤道:“哼!老蚌生珠……也不知羞!这等喜宴,偏把她那粉团子似的玩意儿也带来,显摆给谁看?膈应人呢!”话音刚落,便被身后不知何时走近的平南王宋辰在宽袖遮掩下狠狠捏了一下手臂!“不会说话就闭上嘴!”宋辰压着声音怒斥,眼神凌厉地警告着妻子,“今日是何等场合!陛下顷刻便到!你想害得阖府不安宁么?!”温淑华被丈夫斥得脸色一阵青白,愤愤地撇过脸去,再不敢多言一句。
前院主厅内,人声鼎沸,笑语喧阗。宋麟一身紫金亲王常服,容光焕发,眉宇间少了平日的冷峻肃杀,多了几分为人父的沉稳柔和。他穿梭于众多重量级宾客之间,举止从容,言谈得体,既不失王府世子的威仪,又带着主人家的热忱。三弟宋珏和大哥宋文初从旁协助,有条不紊地安排着迎送招待,展现出王府新一代子弟良好的默契与风范。
王府深处的疏影阁,此刻却宛如喧嚣海洋中一片遗世独立的宁谧港湾。窗棂上的冰花在晨光中晶莹闪烁,屋内暖意融融,地龙烘得如同春日。莫锦瑟已然出月,换上了一身喜庆却不失舒适的藕荷色绣缠枝百蝶袄裙。然而她的脸色依旧略显苍白,身形也比产前清减了许多,宽大的衣袖下仿佛空空荡荡,显露出身体的虚弱尚未完全恢复。宋麟严令她不许出门见风,只准在暖阁内静养,此刻她便斜倚在临窗的大炕上,背后垫着厚厚的锦褥。
疏影阁小厅内倒是比前几日热闹。相熟的女眷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目光都热切地投向花嬷嬷怀中那个被精心装扮过的小小人儿——小公子穿着一身崭新的大红织金蝠纹百福袄,头戴镶嵌明珠的小老虎帽,粉雕玉琢的小脸上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周围,不时咿呀几声,萌态可掬。莫时雨和宋蓁蓁两个妙龄少女,此刻全无矜持,挤在摇篮边兴奋地拿着一个金丝镶嵌的玲珑球逗弄小家伙,声音清脆如铃:“快看快看!他抓住啦!哎呀好聪明!”“眼睛好亮啊!像星星一样!”红姒抱着女儿宋玉韫,目光却更多地停留在莫锦瑟身上。她坐到炕沿边,眼中带着同为母亲的关切和心疼,低声道:“二嫂……瞧着还是清减。夜里可睡得安稳?滋补的汤药可都按时用了?”莫锦瑟莞尔一笑,轻轻拍了拍红姒的手背让她安心:“都好的。夜里睡足,白日里也无甚烦扰。汤药也是文初大哥精心调配,宋麟日日盯着我喝,半分也不得马虎。只是我身子底子不算厚实,吸收起来慢些罢了,不打紧。”她眉宇间的坦然让红姒稍稍宽心。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内侍略显尖细的唱喏:“乐阳长公主驾到——!”
疏影阁内瞬间安静下来。原本热闹的女眷们纷纷起身,整理衣裙,恭敬垂首。暖阁门帘被两名盛装宫女掀起,乐阳公主皇甫月步入其中。她今日穿着相对低调的银红缂丝常服,却愈发衬得气度高华,容颜在经历岁月沉淀后更显庄重之美,只是眉宇间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快免礼!都起来吧!”乐阳公主声音温和,目光扫过众人,最终精准地落在了炕上的莫锦瑟身上,并快步上前。“臣妇参见公主殿下……”莫锦瑟欲挣扎起身行礼。“跪什么!快坐着!”乐阳公主伸手稳稳按住她的肩膀,力道不容拒绝,“你身子骨才好了多少?正该好好休养才是!”她顺势坐在炕沿,目光在莫锦瑟脸上细细打量片刻,关切地道:“气色瞧着比前些日子好些了,但还得仔细调养。今儿个外面太闹腾,你若嫌吵,本宫替你跟宋麟说,让她们都到暖阁外头去?”“殿下关怀,臣妇感激不尽。但各位夫人小姐们都是来沾沾喜气的,臣妇安坐即可,无妨。”莫锦瑟温声婉拒。
乐阳公主笑了笑,又起身走到花嬷嬷跟前,细细端详着襁褓里的小婴儿。她伸出手指,极轻地碰了碰孩子滑嫩的小脸蛋,语气不无慈爱:“真是个小仙童似的!瞧这眉眼,真是会挑着爹娘的好处长!这小鼻子像锦瑟,高挑秀气;这下巴嘴唇,跟宋麟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长大了定是个俊朗不凡的小郎君!”她夸奖得情真意切,惹得阁内女眷们纷纷含笑附和。
一番温情寒暄过后,乐阳公主自然地将话题引向了室内众人:“瞧本宫,只顾着看小仙童,倒让各位夫人站着了。前厅想必更热闹,王妃和各家王妃、夫人们怕是在那边相叙正欢,各位不妨也去品一品王府今年的新茶?”
这已是委婉的清场。阁内女眷们何等精明,立刻纷纷笑着告辞,由丫鬟引导着鱼贯而出。莫时雨和宋蓁蓁也被花嬷嬷暗示着抱了宋玉韫一同离开。很快,偌大的暖阁内只剩下乐阳公主和莫锦瑟两人。暖阁的门被宫女无声地阖上,隔绝了前厅的喧嚣,只余下炭盆偶尔发出的噼啪声和两人的呼吸。
先前那份温馨亲切的气氛如同退潮般迅速散去。乐阳公主脸上的笑容微敛,端着茶盏的手指在细腻的瓷沿上无意识地摩挲。莫锦瑟半靠着软枕,静静看着公主指间的细微动作,心中已了然对方来意。她面上依旧沉静如水,只端起手边温热的花露茶,小口啜饮,等待着。
寂静在暖阁中弥漫了片刻。乐阳公主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平静,目光看似随意地落在窗边紫檀架上一盆开得正盛的腊梅上:“锦瑟瞧着窗边这‘铁骨丹心’,冬日里能开得这般傲雪凌霜,着实不易。本宫府中也养了几盆,倒是这花匠手艺远不如王府,开得零星疏落,形制也不够清奇。”她顿了顿,似有叹息:“今年冬天似乎比往年更冷些……越是严寒,越是需要些……生机勃勃的亮色点缀庭院,也振奋人心。听说城外西山‘香雪海’,今年恰逢花期,雪压枝头,红白相间,蔚为壮观。许多文人雅士都争相前去踏雪寻梅,便是寒风中吟诗作赋,也别有一番意趣。”她的目光从腊梅移开,若有深意地看向莫锦瑟,“花开得好的地方,自然引人向往。本宫想着,若有几株生于山野的梅树,枝干苍劲,花繁若锦,若能将其移植过来,精心侍弄,想必明年冬日,府中景致也会增色不少。”
莫锦瑟捧着温热的茶盏,暖流透过指尖蔓延,却熨不热她此刻清明的神思。她明白了,乐阳公主口中的“香雪海”,暗指即将到来的春闱科考;那生于“山野”、“花繁若锦”的梅树,便是她想要在科考中安插的、根基在外却才华“出众”的门生故吏;“移植”便是要将这些人名正言顺地挪进朝堂。她眼帘微垂,长睫掩住眸光流转,声音依旧温和如春风拂过冰面:“殿下雅兴。梅花清绝,凌寒独放,确是冬日难得的亮色。能赏西山香雪海,确是一桩雅事。”她轻轻啜了一口茶,抬眸,看向乐阳公主,眼神清澈,“只是……臣妇曾闻老花匠言道,这梅树根系深扎,尤爱山野寒石间。移栽……颇需技巧时日。动土伤了根本,需得久久缓苗。况且……”她的目光再次落回窗边那盆生机盎然的腊梅,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腊月移梅,纵是园丁巧手,也难与自然时序相抗吧?稍有不慎,寒霜浸了根脉,纵使一时花开,也恐折损了其……原本坚韧不侵霜雪的花魂。反倒是那些原本长于园中,经年养护、底蕴深厚的梅株,纵有北风凛冽,根基犹固,绽放得……既合规制又安然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