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8章 西宁篇1(2 / 2)
“你这是让它们认亲戚哩。往上走,水会越来越清——清到你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都能照得明明白白。”
进城的三种方式
通往西宁的最后五十公里,我试验了三种进入高原古城的方式:
方式一:徒步老国道
沿着G109旧线,柏油路面被重卡碾出龟裂的纹路。路旁白杨的叶子开始泛黄——这里的秋天比中卫早半个月。每走五公里,海拔表跳动50米,呼吸需要重新调整节奏。偶尔有磕长头的朝圣者超越我,牛皮围裙摩擦地面的“沙沙”声,是这条路上最古老的节拍器。
方式二:搭运菜车
在平安驿,我搭上马师傅的微型货车。车厢里堆满红胡萝卜和紫甘蓝,色彩饱满得像要滴出油画。“这些都是湟水谷地种的,”马师傅咬一口青苹果,“你信不信?同一块地,阴坡种土豆,阳坡种油菜,河滩种大蒜——西宁人嘴刁,少一样都不行。”
车过小峡,峭壁突然收束。马师傅减速:“看右边岩壁,有唐蕃古道的马蹄印。”我眯眼看去,果然在离地三米的岩面上,有几处光滑的凹陷。“文成公主进藏时,马队在这里歇过脚。一千多年了,石头还记得。”
方式三:夜翻南山
最后一程,我选择在黄昏时分翻越西宁南侧的凤凰山。没有走修建好的栈道,而是沿着牧羊人踩出的小径迂回向上。海拔逼近2300米时,西宁城的灯火在脚下豁然铺开——
那是一种温润的、带着些许羞怯的明亮,不像平原城市那般嚣张。灯火沿湟水谷地蜿蜒,仿佛一条倒悬的星河。而头顶,真正的银河正从拉脊山脊缓缓升起。
山风吹来六种气息:
1.煨桑的柏枝烟
2.甜醅子的酒曲香
3.茶园里的三泡台
4.皮革作坊的鞣制味
5.远处屠宰场的血腥气
6.以及,无处不在的、干燥的、属于高原的洁净
入城记:在西关大街的第一个夜晚
晚九点,我站在西关清真大寺对面的天桥上。
最后一拨礼拜者正从寺内涌出,白帽汇成移动的云朵。下桥,混入人群,立刻被声浪包裹:
·阿拉伯语的告别祝福
·青海方言的讨价还价
·藏语的手机铃声
·以及“酸奶~酸奶~”的吆喝声,像童谣般循环
我在莫家街的摊前坐下,要了碗牦牛酸奶。老板娘撒上白糖,又淋了勺菜籽油:“外地人吧?这样吃才正宗。”
第一口,酸得打了个激灵;第二口,油脂的润与奶的醇在舌尖和解;第三口,高原的四季都在这一碗里了——春牧场的草香,夏夜奶桶的银辉,秋霜打过的倔强,冬储粮的厚实。
邻桌三位老人正在辩论:
“塔尔寺的菩提树,今年开花比往年早七天。”
“早什么早,是你记错了开斋节的日子。”
“你们都错啦,是气候变暖,连菩萨都着急。”
我默默记下这段话。在西宁,神性与世俗共用一套计时系统。
预告:明日开始的四重穿越
这座城市将要求我完成四场穿越:
第一重:海拔穿越
从市区2300米到拉脊山3820米,去理解“氧气作为一种限量供应的奢侈品”意味着什么。
第二重:时间穿越
在南禅寺的唐代壁画前站三分钟,然后走进几何书店喝一杯冷萃咖啡——西宁的时间是分层堆积的,像千层酥。
第三重:味觉穿越
从羊肠面的浓烈到酥油茶的腥膻,从甜醅的发酵到青稞酒的凛冽。高原的滋味需要一套新的味蕾语法。
第四重:信仰穿越
在藏传佛教的经幡、伊斯兰教的新月、汉地关公的香火间行走。西宁的信仰地图是一幅精心拼贴的唐卡。
夜宿笔记·西宁第一夜
·住所:城中区一家旧改造的青旅,墙上有八十年代的青海地图
·窗外声:凌晨四点,第一班公交车压过井盖的闷响
·海拔反应:轻微头痛,像戴了顶无形的窄檐帽
·梦境:梦见自己变成一条湟水鱼,逆流游向星宿海
天亮后,我将从东关大街开始真正的丈量。
但此刻,让我先喝完这碗酸奶——
碗底最后一点乳清里,倒映着大寺的新月。
那弯月亮很瘦,却足以钩起整片高原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