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2章 真正的钥匙,从来不是力量(2 / 2)
小满盘坐在中央,脸色苍白如纸,双手紧握名字俑芯,血丝渗入陶纹,却始终未松手。
三百孩童围成同心圆,每人手中持一枚未刻名的俑,那是从各村废墟中拾回的残片,未经登记,未被命名,纯粹属于“无主之灵”的容器。
月升之际,阿朵抬起右手,指尖凝聚一滴晶莹血露——那是原始真蛊的最后一丝本源之力。
她将其轻点于怒哥额心。
怒歌昂首,雏鸟之啼自喉间迸发。
那一声清鸣并不响亮,却穿透空气,直抵地脉深处,如同钥匙插入千年锁孔。
大地微震。
幽蓝色的光点自四面八方涌来,自井底、坟茔、枯树根下、瓦砾缝隙中升起,汇聚成河,流向小满胸前契约印记。
她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衣袂飘荡若即将离世的魂。
就在最后一缕幽光即将融入之时,罗淑英猛然冲出人群,咬破手指,在自己额头狠狠写下两个血字——
“阿姐!”
“我认回你了!”她嘶吼着,泪水与血混流,“我的名字是李家沟饿死娘的丫头,我不再是罗淑英!我不再为你们改名换姓、剜心剔骨!我回来接你了——弟弟!”
血字燃烧,化作逆流光柱,轰然撞向湖心伪神龛深处。
咔——
一声脆响,自石门内部传来。
像是冰封千年的湖面,终于裂开了一道缝。
坟头唱摇篮曲,鬼都得掉泪
石门裂口如唇,缓缓张开。
那一声“咔”的脆响之后,寂静只持续了三息。
紧接着,一股浓稠如血的黑色蜡油自缝隙中汩汩涌出,滑落石台,滴在湖畔青砖上,发出“滋——”的轻响,像是皮肉烧焦的声音。
那油落地即凝,竟不是寻常凝固,而是蠕动、扭曲,迅速塑成一张张残缺的人脸:眼窝深陷,嘴大张着,无声嘶吼,又似在哭喊什么。
怒哥翅膀一收,低空掠过其中一团刚成型的脸,鼻尖嗅到一股腐甜之气,猛地后退:“这味儿……是人油!活人生炼的烛胎!”
秦九娘已戴上鹿皮手套,用银刀轻轻刮下一缕黑油,置于玉碟之中。
她指尖轻点,一道符火燃起,将油烟烘烤。
刹那间,玉碟泛起涟漪般的波纹,映出无数破碎画面——孩童被按在案上,头顶烙印;妇人抱着婴儿跪地哀求,却被拖入暗室;老人颤抖着签下改名契,随后七窍流血而亡……
“人烛残魂。”她声音冷得像井底寒铁,“百年来所有未被彻底炼化的‘替命者’,他们的精魄被封在蜡油里,作为阵法薪柴。如今伪神龛松动,封印反噬,这些残魂便溢了出来。”
话音未落,那些凝结成脸的黑油忽然齐齐颤动,嘴巴一张一合,发出细碎低语。
不是咒文,不是哀嚎。
是歌。
南腔北调,方言混杂,却无一例外,都是母亲哄孩子入睡时哼的摇篮曲。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
“月娘娘,挂树梢,照见阿妹捡柴草……”
“风不来,雨不落,爹爹打鼓接阿喏……”
歌声断续,如同从地底深处传来,带着泥土的湿气与骨灰的腥涩。
人群一片死寂。
葛兰的眼眶一下子红了。
她记起自己五岁那年,娘亲抱着她在灶房角落轻声哼唱,第二天清晨,娘就不见了,只留下一件褪色的蓝布衫,和一句村长说的:“送去享福了。”
阿朵站在湖心石台上,风掀起她素白衣袂,发丝拂面,却遮不住她眼中骤然点亮的光。
她懂了。
这些人,生前最后记得的,不是痛,不是恨,不是那场吞噬名字的阴谋——而是母亲的声音。
她们被夺走名字,被抹去身份,被烧成蜡烛照亮别人的权路,可她们闭眼前,耳边回荡的,仍是那首笨拙却温柔的摇篮曲。
“原来……”阿朵低声呢喃,“真正的钥匙,从来不是力量,也不是蛊术,而是记忆。”
她转身,目光扫过三百孩童手中未刻名的俑,最终落在葛兰身上。
“把这些‘名字俑’全带回湖心。”她的声音不高,却穿透夜风,清晰落入每个人耳中,“今夜,我们要让死人听见妈妈的声音。”
没人质疑。
没人犹豫。
葛兰第一个行动。
她抱起身旁一个残破陶俑,快步走向乱葬岗。
那里曾是清源村弃婴、无名死者掩埋之地,坟包连片,草木不生,唯有一种墨黑色的草,在月光下泛着诡异光泽。
她跪在第一座无碑坟前,将陶俑轻轻放在膝上,低头,开始哼唱。
起初只是微弱的一句,断断续续,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但当第二个女人跟上——是卖豆腐的张婆,她儿子早夭,名字被村长拿去换了一块灵田——她的调子更老,更哑,却更真。
接着是猎户家的寡妇,是曾被迫送走双胞胎的接生婆,是年轻时偷偷堕过胎的绣娘……
一个个女人来了,无论老少,无论是否曾参与过“改名册”,她们都来了。
每人怀抱一个“名字俑”,跪在坟前,轻声哼唱。
起初杂乱无章,南腔北调,彼此冲撞。
可渐渐地,某种难以言喻的共振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