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3章 让她闻到不该闻的东西(2 / 2)
而罗淑英,正是其中之一。
可她为何会来此地?
又为何要在一座无人知晓的旧蜂巢里点香?
风忽然转向,一股极淡的气息顺林隙飘来——苦松、艾绒、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腐木味,那是久未修缮的屋梁才会有的气息。
蓝阿公眯起眼,循着气味缓步前行,脚下枯枝断裂声都被他刻意避过。
十年副手生涯教会他一件事:有些真相,必须踩在无声之上才能抵达。
穿过一片密林,眼前豁然出现一间塌顶小屋。
屋顶半陷,墙垣斑驳,门框歪斜挂着半片布帘,已被风雨蛀成蛛网。
但屋内却异常整洁——供桌无尘,香炉冷灰中插着三支断烛,七盏油灯一字排开,灯芯皆缠红绳,绳尾系着乳白色的小物——孩童乳牙。
蓝阿公呼吸一滞。
他认得这些牙。
十年前,清源村曾有一批“夭折”婴孩被秘密火化,骨灰交还家属时,唯独牙齿被单独取出,登记入库,名为“命根封存”。
这是守默监的规矩,也是命名系统最阴毒的一环:连孩子的遗骸,都要被剥夺“完整”的资格。
他的目光缓缓移向中央那盏熄灭的灯。
灯座刻字清晰如刀凿:“吾女罗小鸾”。
刹那间,天地仿佛静了。
罗小鸾——罗淑英唯一的孩子,出生三日便报“胎亡”,族谱无名,葬于乱坟岗。
可如今这七盏灯,分明是七魂祭阵,民间唤作“牵影灯”,专为召回被强行抹去的亲缘之魂。
每盏灯供一颗乳牙,每一根红绳,都连着一段未断的血念。
她竟在这里,偷偷祭拜自己的女儿。
蓝阿公喉头滚动,掌心渗出冷汗。
他曾亲眼看着罗淑英接过地师权杖,宣誓效忠体制,亲手签署过三十七份“虚报夭折录”。
那时她说:“规矩大于亲情。”可眼下这间破屋,这七盏孤灯,这藏匿于荒野的哀恸,无一不在撕碎她那副铁面。
她不是执行者……她也曾是牺牲者。
远处传来一声鸦鸣,惊得他猛然回神。
他迅速环顾四周,确认无人跟踪,正欲退走,忽觉脚边异样——供桌下压着一角纸片,边缘焦黄,像是从火中抢出。
他小心翼翼抽出,只见上面潦草写着一行字:
“第七批替命童,名单未销,魂钉未拔,她们还在叫娘。”
字迹颤抖,墨色混着泪痕,显然是仓促写下。
蓝阿公盯着那行字,仿佛听见了某个女人在深夜伏案痛哭的声音。
就在这时,风灯忽地一晃,光影跳动间,他看见供桌背面刻着一道极细的符纹——双蛇缠绕,首尾相衔,正是地师秘传的“闭言印”,用于封锁记忆泄露。
可这印记已有裂痕,像是被人用钝器反复刮磨。
她想记起什么……但她被禁止想起。
蓝阿公缓缓收起纸条,将风灯熄灭,悄然退出小屋。
归途中,他几次回头,那塌顶小屋已隐入浓雾,宛如一场幻梦。
可他知道,那不是梦。
那是被体制深埋的痛,是命名系统吞噬自己儿女的证据。
回到驿站,他刚推开蜂房门,便见韩十三坐在角落矮凳上,脸色惨白如纸,手中紧攥一支狼毫笔,面前摊开一本赤皮簿册——《焚名簿》。
“你醒了?”蓝阿公低声道。
韩十三没抬头,笔尖仍在纸上疾书,声音沙哑如锈铁摩擦:“它自己撕了一页……化成船,载着一个女人,剪她的影子……她说,‘我不是坏人……我是没敢做母亲的人。’”
蓝阿公心头一震。
“她是谁?”
“罗淑英。”韩十三终于抬眼,瞳孔涣散,“簿页写的……罪不赦,但痛可证。”
两人对视良久,屋外虫鸣寂然。
次日拂晓,顾一白踏雾而来,玄袍未染尘,肩头怒哥收翼落地,爪中握着一枚漆黑如墨的钉状物。
他将那物递向蓝阿公,声音平静却不容置疑:“闭舌钉,以初啼晶与断肠草灰重铸,能短暂唤醒被封印的记忆核心。”
蓝阿公接过,冰冷金属触感直透骨髓。
“你曾是她副手,唯有你能接近她而不触发警戒阵。”顾一白道,“她现在藏身于地师残部据点,每日焚香理册,维持‘名核’运转。你要做的,不是说服她——是让她闻到不该闻的东西。”
蓝阿公沉默良久,终于割破指尖,将一滴血滴在钉身上。
血珠滚落,竟被金属瞬间吸收,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金光。
他低声喃喃,像是说给钉听,又像是说给那个曾经并肩执笔的女人:
“当年你说‘规矩大于亲情’,可你女儿临死前喊的最后一句,是‘娘——’。”雾锁残垣,晨光未明。
蓝阿公背着竹药箱,踏着碎石小径走向地师残部据点。
他佝偻着背,步履迟缓,像极了山野间走村串户的老郎中。
药箱是旧的,漆皮剥落,边缘还缠着麻绳——那是十年前罗淑英亲手为他缝上的扣带。
如今那根绳子已朽成灰白,却仍固执地系在箱角,仿佛某种无声的牵连。
据点设在断龙坡旧庙,香火早已断绝,唯余几尊残佛垂首泥胎。
守卫皆戴铁面,腰佩“正名刀”,巡行如影。
蓝阿公低眉顺眼地递上通行符——一张刻有蜂纹的木牌,是他当年副手身份的遗信物。
守卫查验良久,才放他入内。
殿中烟雾缭绕,七十二炉熏香齐燃,构成“名核”维系阵。
罗淑英端坐中央高台,一身素袍无纹,发丝用骨簪束起,面容冷峻如石雕。
她手中翻动册页,每念一名,便有一缕淡影从虚空浮现,又被金粉封印于铜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