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腐狱囚笼（中）（2 / 2）

而且，这个身影……散发出的气息，与腐狱囚笼的怪物、骨殖迷宫的颅骨、毒沼的尸骸，甚至凋零回廊的清理者，都截然不同。

那是一种更加冰冷、更加绝对、带着某种“权限”意味的气息。

椅子缓缓转动。

坐在上面的，是一个面容模糊不清的人形，它的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一片平滑的、类似显示屏的黑暗。黑暗的“屏幕”上，缓缓浮现出一行白色的、毫无波动的文字，直接映入陈默的眼帘：

【编号1000，异常个体陈默。】

【你的表现……很有趣。】

【‘它’想和你谈谈。】

那张金属椅子的转动无声无息，仿佛轴承浸泡在绝对的寂静之中。椅子上，无面管理员“脸”上那行白色文字，像冰锥一样刺入陈默的眼底。

【编号1000，异常个体陈默。】

【你的表现……很有趣。】

【‘它’想和你谈谈。】

“它”。

这个代词再次出现，不再是腐狱囚笼中半腐怪物含糊的低语，而是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来自更高层面的权威。是腐狱本身？还是某个掌控腐狱的意志？

陈默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凋零回廊残留的精神疲惫和身体各处的隐痛。他没有回答，也无法回答。在这个无面的存在面前，任何言语似乎都是多余且危险的。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那片黑暗的“面孔”，肌肉紧绷，如同面对天敌的野兽。

无面管理员并没有等待他的回应。它缓缓抬起一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指向房间一侧的墙壁。

那面原本光滑无比的深灰色金属墙，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开始荡漾起一圈圈涟漪。涟漪中心，颜色加深，化作一个旋转的、深邃的漩涡，内部是更加浓郁的、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黑暗。

【进入。】简单的指令再次浮现在它脸上的屏幕上。

没有选择。陈默深吸一口气，那带着消毒水气味的空气此刻闻起来如同坟墓里的尘埃。他迈开脚步，走向那个漩涡。靠近时，能感觉到一股微弱的引力，以及一种空间被扭曲的怪异晕眩感。

他一步踏入了黑暗。

没有坠落，没有穿梭感，仿佛只是穿过了一层薄薄的水膜。眼前的景象骤然改变。

他站在一个……广阔无垠的“空间”里。

上下左右皆是深邃的、星辉闪烁的黑暗虚空，如同置身于宇宙深处。但这里没有星辰的遥远与冰冷，反而充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庞大的“存在感”。在他面前，悬浮着一个无法用大小来衡量的、复杂到极致的结构。

它像是由无数生锈的齿轮、断裂的锁链、蠕动的阴影血管、闪烁的神经束、以及流动的数据流光带……所有这些不可能共存的事物，以一种违背物理定律和美学常识的方式，强行扭结、缠绕、镶嵌在一起，构成了一个不断缓慢旋转、变形、发出低沉嗡鸣的庞然大物。

它既是机械，又是血肉，既是能量，又是实体。陈默甚至能看到某些区域，浮现出他经历过的场景的碎片影像——腐狱囚笼生锈的铁条、骨殖迷宫苍白的墙壁、毒沼尸骸翻滚的黑水、凋零回廊无尽的灰雾……这些影像如同肿瘤般生长在这个结构体表面，又迅速被其他部分吸收、覆盖。

这就是腐狱的核心？或者说，是“它”的具象化？

一种无形的、浩瀚如星海般的意志笼罩了这个空间。陈默感到自己的思维仿佛暴露在无影灯下，每一个念头，每一次恐惧的颤抖，都被清晰地感知、分析。

没有声音直接响起，但一段信息流，如同瀑布般冲入他的意识：

【标识：陈默。源世界：K-739（低干涉区）。生命形态：碳基智能体（标准模板）。精神韧性：极高（异常阈值）。逻辑颠覆倾向：显着。适应性\/破坏性评估：持续进行中。】

信息流不带任何感情，像是在阅读一份冰冷的实验报告。

【查询：你的行为动机。在囚笼，你选择破坏而非等待。在迷宫，你寻找结构弱点而非解读标记。在毒沼，你拥抱下沉而非寻找符文。在回廊，你凭借意志开辟路径而非固守稳定。解释。】

这并非询问，更像是一种质询，一种对“错误答案”的检测。

陈默压下心头的悸动，他知道，自己的回答至关重要。他凝聚精神，尝试在内心构建清晰的想法，他不知道“它”是否能直接读取思维，但他必须表达。

“因为那些‘规则’是陷阱。”陈默在脑海中回应，尽量让思绪保持冷静和条理，“等待笼门开启，意味着我的能量会被吸收殆尽，失去反抗能力。解读迷宫的死亡标记，会被引导向更深的绝望，或者成为迷宫的一部分。寻找净化符文，在那种绝境下几乎不可能，而且尸骸的低语提示了规则的虚假。固守回廊的主路，最终只会被无尽的凋零同化，或者被清理者追上。”

他顿了顿，继续道：“你们的规则，表面上是生路，实则通往更彻底的掌控或毁灭。而打破规则，寻找漏洞，甚至逆向而行，才有一线生机。这难道不正是你们筛选‘异常’的方式吗？你们需要的，不是顺从的燃料，而是……能带来‘变化’的因子。”

庞大的结构体沉默（或者说，那浩瀚的意志暂停了信息的倾泻）了片刻。几个巨大的、生锈的齿轮在结构体深处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一条由暗影构成的触须缓缓拂过一片显示着骨殖迷宫影像的区域。

新的信息流涌入：

【分析：个体陈默具备基础洞察力。结论：常规筛选流程对其效率低下，且可能引发不可控系统扰动。建议：提升测试等级，或考虑纳入‘潜在管理员候选序列’进行深度评估。】

管理员候选序列？张珩提到过这个！不是作为燃料，而是作为……管理者？

但没等陈默细想，信息流再次变化，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裁定：批准深度评估提案。执行方案：植入‘现实锚点病毒’（测试版）。观测其在认知崩溃边缘与规则重构层面的表现。】

现实锚点病毒？什么东西？

陈默还没来得及产生任何念头，就感到一股无法形容的力量瞬间贯穿了他的意识！不是疼痛，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概念层面的撕裂感。仿佛有什么根植于他认知底层的东西，被强行撬动、修改、或者说……“感染”了。

他眼前的庞大结构体、无尽的虚空开始扭曲、变形，色彩变得异常鲜艳又迅速褪色，耳边响起无数混乱的、来自不同时空的噪音碎片。他自己的身体感觉也在剥离，时而沉重如铅，时而轻若无物。

【深度评估启动。场景载入：记忆回响（扭曲版本）。目标：存活，并保持‘自我’认知完整度高于70%。】

“不——！”

陈默的意识在咆哮，但发出的只是无声的震荡。

---

他“醒”了过来。

不是在腐狱的任何场景，而是在……他自己的公寓里。

熟悉的书桌，上面摆着他常用的高端VR设备外设和多个屏幕；柔软的电脑椅；墙角堆着的游戏光盘和设定集；窗外是熟悉的城市夜景，霓虹闪烁，车流如织。

一切都和他进入“深渊”游戏舱前一模一样。

他正坐在电脑前，屏幕上显示着他最后测试的那款恐怖游戏的结算界面，评级“S”。

结束了？只是一场过于逼真的梦？所谓的腐狱，只是“深渊”VR系统带来的极致体验？

一股巨大的虚脱感和庆幸感涌上心头。他下意识地抬手，想摸摸自己的脸，确认真实。

然后，他的动作僵住了。

手腕上，那个灰色的、闭合眼睛的符文，依然存在。只是颜色变得更加暗淡，仿佛随时会消失，但确实还在。

这不是梦！

几乎在同一时间，他眼前的电脑屏幕突然雪花闪烁，然后跳出一个红色的、极其简陋的文本对话框，像是某个远古时代的系统提示：

【警告：检测到异常进程‘Reality-Anchor-Vir.exe’正在运行。】

【认知防火墙效能：43%...41%...】

【记忆数据流完整性：78%...75%...】

现实锚点病毒！腐狱的“深度评估”已经开始了！这个“现实”，是病毒伪造的！

他猛地站起身，环顾四周。熟悉的房间此刻看起来充满了虚假的温馨，每一个细节都像是精心搭建的舞台布景，目的是为了麻痹他，让他相信已经安全，从而放松警惕，让病毒彻底侵蚀他的认知，让他分不清何为真实，何为腐狱。

如果他真的相信了这里，他的“自我”认知就会开始崩溃，最终彻底迷失在这个虚假的“现实”中，成为腐狱的俘虏！

必须保持清醒！必须找到这个“现实”的漏洞！

他冲向房门，猛地拉开。

门外的景象让他倒吸一口冷气。

不再是熟悉的楼道，而是一条无限延伸的、由他的记忆碎片拼接而成的诡异走廊。左侧墙壁是他童年居住的老房子客厅，电视机里播放着雪花屏；右侧墙壁是他大学图书馆的书架，但所有的书名都变成了无法辨认的扭曲符号；脚下的地毯是他第一次获奖时踩过的红毯，却已经褪色发黑，并且像活物般微微蠕动。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甜腻的、类似防腐剂的气味。

【认知干扰加剧。自我认知完整度：73%...】

冰冷的提示再次出现在他视野角落。

他强迫自己冷静，分析现状。这个“记忆回响”场景，是利用病毒扭曲他的记忆构建的牢笼。目的是混淆他的认知。要对抗它，必须坚守对“真实自我”的认定，并主动寻找不和谐之处，破坏这个虚假现实的稳定性。

他迈步走入这条记忆走廊。

每走一步，周围的景象都在飞速变幻、融合。他看到了已故亲人微笑着向他招手，看到了曾经失败的项目报告在空中飞舞，看到了他玩过的无数恐怖游戏中的怪物在阴影中若隐若现……这些记忆被病毒扭曲，充满了诱惑、恐吓和误导。

“留在这里吧，陈默，这里很安全……”已故祖母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充满了慈爱。

“你逃不掉的，腐狱才是永恒……”一个扭曲的、像是缝合怪般的游戏boSS低吼着，那是他曾经测试过的一个角色。

他紧闭双唇，无视这些声音，将注意力集中在手腕那个越来越暗淡的符文上。这是他与真实腐狱、与“观察者”身份最后的联系，也是他“自我”的锚点之一。

他回忆起腐狱中的经历——铁笼的锈蚀、迷宫的骨白、毒沼的粘稠、回廊的凋零……这些极度不愉快，但无比真实的感受，与眼前这个虚假的、试图安抚他的“现实”形成了鲜明对比。

“我不是这里的囚徒！我是陈默！编号1000！腐狱的异常者！”他在心中怒吼。

随着他坚定的意志，周围的扭曲景象似乎波动了一下，那些诱惑和恐吓的声音也出现了瞬间的杂音。

他继续前进，主动攻击这个虚假世界的漏洞。他故意去触碰一幅挂在墙上的家庭照片，照片中的人物面孔立刻模糊、旋转，发出痛苦的呻吟。他踢翻一个从记忆中浮现的、装着童年玩具的箱子，箱子破碎，里面涌出的却是黑色的、蠕动的阴影。

每一个对虚假现实的“否定”行为，都让他的自我认知稳固一分，也让手腕上的灰色符文稍微亮起一丝。

【自我认知完整度：71%...73%...75%...】

病毒在反击。

前方的走廊突然塌陷，化作他内心深处最恐惧的景象——一个无尽的、黑暗的深渊，下方传来无数亡魂的哀嚎。这是他曾经在某款游戏中设计的场景，此刻被病毒利用来攻击他。

“跳下去，一切就结束了……”病毒在他脑中低语。

陈默站在深渊边缘，冷汗浸湿了后背。他知道，如果此刻退缩或恐惧，认知就会瞬间崩溃。

他闭上眼睛，不再看那恐怖的幻象，而是全力回忆张珩的话，回忆无面管理员那冰冷的质询，回忆腐狱核心那庞大而诡异的结构体。

“腐狱是真实的！我是真实的！这眼前的一切，才是病毒！”

他猛地向前踏出一步，并非跳入深渊，而是坚信脚下仍有实地！

奇迹般地，当他脚步落下时，塌陷的走廊重新凝聚，深渊的幻象如同玻璃般破碎消散。他成功地用意志扭曲了这个虚假空间的“规则”！

他一路前行，不断地与病毒制造的幻象搏斗，不断地巩固自我认知。他穿过扭曲的童年操场，击碎虚假的荣誉殿堂，无视记忆中所有失败和痛苦的放大版幻影。

手腕上的符文越来越亮，从灰色逐渐转向一种淡淡的银色。

终于，他走到了这条记忆走廊的尽头。

尽头处，是一扇门。一扇和他静滞间里一模一样的、深灰色的金属门。

门上没有屏幕，只有一个简单的、由光线勾勒出的把手。

他知道，推开这扇门，意味着他可能离开这个“记忆回响”场景，但也可能面对腐狱更深层的考验。

他没有犹豫。

他伸出手，握住了那个光构成的把手。

触感冰冷而坚实。

他用力一推。

门开了。

门外，不是静滞间，也不是任何他熟悉的腐狱场景。

而是一个……他从未想象过会在这里看到的地方。

那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如同古罗马斗兽场般的环形空间。四周是层层升起的、看不清细节的黑暗看台。场地中央，是一片坑洼不平、布满暗红色污渍的岩石地面。

而在这个“斗兽场”的另外几个入口处，同时走出了几个身影。

陈默瞳孔骤缩。

他看到了张珩！编号737，他看起来比之前更加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手中握着一把不知从何处得来的、锈迹斑斑的短刀。

他还看到了另外两个陌生的“人”。一个身材高大、穿着类似中世纪骑士铠甲、但铠甲已经破损严重的男子，他的头盔下露出一双燃烧着怒火的蓝色眼睛。另一个则是一个身形瘦小、笼罩在破烂斗篷里的身影，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兜帽阴影下，两点幽绿色的光芒。

他们彼此对视，眼中都充满了警惕、审视，以及一丝……同病相怜的绝望。

浩瀚的、属于“它”的意志，再次笼罩下来，信息流直接贯入所有“人”的意识：

【深度评估，第二阶段：开启。】

【场景：鏖战之环。】

【规则：无限制对抗。最后存活的‘异常’，将获得与‘它’对话的资格，并进入最终候选序列。】

【倒计时：60秒。】

陈默的心，彻底沉入了冰窟。

腐狱，终于撕开了所有伪装，露出了它最残酷、最真实的獠牙。

它要他们这些“异常”，自相残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