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深潭埋骨天行健,寒鸦泣露泪先干(2 / 2)
一夜未眠加上宿醉和惊魂未定的怒火,让他原本就粗粝的脸更显狰狞蜡白。
潘高洁和老赵头如同惊弓之鸟,瑟缩在堂屋门口,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院子里死寂得可怕,只有几只早起的鸡在角落里茫然地刨食,发出单调的“咯咯”声。
这压抑的等待,像钝刀子割肉,潘高洁心里翻江倒海,赵思德一夜未归,好像坐实了钱左岸的指控。
那个窝囊、暴戾的男人,竟然真的敢去杀人!推人下“鬼见愁”啊!那地方摔下去,十死无生!
她恨他,恨他给家里带来灭顶之灾,恨他让两个孩子和自己在这村里永远抬不起头。
可此刻,一丝更深的恐惧攫住了她:赵思德若真死了,或是被抓去坐牢,这孤儿寡母,还有年迈的继父,在这穷山沟里,该怎么活下去?
那点薄田,靠她一个女人,能种出什么?
日头渐渐毒辣起来,晒得院里的尘土都仿佛要冒烟。
邻居们虽然各自回家忙活,但目光却时不时瞟向赵家院子。
沈家那新娶的媳妇,端着簸箕假装在门口筛豆子,眼神却一个劲儿往这边瞄;
北头老赵家的婆娘,借着抱柴火的工夫,也远远地张望。
这小小的山村,一点风吹草动都是天大的新闻,更何况是“谋杀未遂”和“当事人失踪”这样的泼天大事。
无形的压力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笼罩着赵家小院。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等待几乎要将人逼疯时,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死寂!
只见邻居沈家那个刚成婚不久的小子——沈大壮,像被鬼撵似的,沿着土路狂奔而来。
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脸色煞白,汗水浸透了汗衫,冲进院门时甚至被门槛绊了个趔趄。
“嫂子!嫂子!不…不好了!”沈大壮扶着门框,胸膛剧烈起伏,声音嘶哑地冲着潘高洁喊。
潘高洁的心猛地一沉,手脚瞬间冰凉。
钱左岸“腾”地站了起来,厉声喝问:“人呢?你们在哪里找到的?赵思德那狗日的在哪?!”
沈大壮却仿佛没听见钱左岸的咆哮,他那双年轻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悯,死死盯着潘高洁,声音带着哭腔:“嫂子……你……你要节哀啊!思德哥他……他……”
“节哀”二字如同晴天霹雳,狠狠劈在潘高洁头上!
她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全靠扶住门框才没瘫倒下去。
老赵头倒抽一口冷气,浑浊的老眼瞬间涌上泪水。
“在哪?!快说!”钱左岸一把揪住沈大壮的衣领,力道大得几乎把他提起来,唾沫星子喷了他一脸。
“在……在上面……深潭
“潭…那块崖石底下!早上……早上放牛的二癞子……在河里发现的……人就……卡在那里!”
他回想起那绿茵茵的湖水里,白色的身体随水摆动的场景,忍不住干呕了一下。
“什么?!”钱左岸如遭雷击,揪着沈大壮的手猛地松开,踉跄着倒退了两步,脸上那疯狂的怒意瞬间凝固,随即被一种巨大的、难以置信的茫然和一丝难以察觉的恐惧所取代。
他喃喃道:“水里面?他……他死了?……”
潘高洁只觉得天旋地转:死了……他真的死了!那个让她没有了夫妻情分,又不得不依附的男人,就这样死了!
不是被抓走,也不是被钱左岸打死,而是死在一个大家都没有想到的地方!
一种巨大的、空洞的、混杂着解脱、恐惧和无穷无尽悲凉的复杂情绪,瞬间淹没了她。
她再也支撑不住,顺着门框软软地滑坐到冰冷的地上,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母兽般的呜咽。
两个孩子不知何时也来了,躲在门后,惊恐地看着母亲瘫倒哭泣。
院门外,闻讯而来的村民越聚越多。消息像长了翅膀,瞬间传遍了小小的山村。
“赵思德淹死在绿茵潭了!”
“自己想害人,结果自己淹死了?”
“报应啊!真是报应!”
各种压低声音的议论如同嗡嗡的蚊蝇,钻进潘高洁的耳朵里,让她羞愤欲死。
钱左岸呆呆地站在原地,手里那根曾被他视为复仇武器的粗木棍,“哐当”一声掉落在尘土里。
他看着瘫软在地、无声恸哭的潘高洁,看着瑟瑟发抖的两个孩子,看着老泪纵横的老赵头,再看看院外围观人群那些复杂的眼神:
有同情,有鄙夷,更多的是看热闹的冷漠。
他满腔的怒火突然失去了目标,只剩下一种空落落的虚脱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后怕。
如果昨夜……自己?
“让开!都让开!”几个胆大的村民吆喝着,准备跟着沈大壮去现场看看。
钱左岸茫然地跟着人群往外走,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一眼那破败的、被绝望笼罩的院子。
潘高洁瘫坐在门槛内,阳光照在她凌乱的头发和惨白的脸上,映出两道清晰的泪痕。
钱左岸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叹了口气,那背影在正午刺眼的阳光下,竟显出几分佝偻和萧索。
人群闹哄哄地涌向不远处绿茵潭的方向。
院子里只剩下潘高洁压抑的呜咽、老赵头沉重的叹息和两个孩子惊恐的抽泣。
那根沾着泥污的木棍孤零零地躺在院子中央,像一个丑陋而突兀的感叹号。
为昨夜那场未遂的谋杀和今晨这场突如其来的死亡,划下了终结。
潘高洁的目光空洞地落在那根木棍上,又缓缓移向门外喧嚣远去的方向。
赵思德死了,她的恨意似乎瞬间失去了着落,随之而来的,是比恨意更冰冷、更沉重的现实。
寡妇门前,孤儿寡母,还有这顶“杀人犯家属”的帽子,将如何压垮她本就卑微如草芥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