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秩序的幽灵（1 / 1）

随着凌昊与小雅逐渐离开相对偏远的荒野地带，向着曾经人类文明活动更频繁的区域深入，他们开始接触到一些规模更大、组织结构也明显更为严密的幸存者势力。这些势力，大多是在血月降临初期，就凭借着易守难攻的地形和相对充足的武力储备得以保存下来，并吸纳了大量流民。或者是后期，由几个实力较强的小型聚落通过合并、联盟，甚至是通过血腥的吞并而成，形成了区域性的地头蛇。

这些势力往往占据着地理位置优越、资源相对丰富的据点，例如结构完好的大型工厂、拥有坚固围墙的学校或居民小区，甚至是某些保存尚可的小型城镇废墟。他们在原有废墟的基础上，修建了虽然简陋但却颇为有效的防御工事——削尖的木桩栅栏、用废弃车辆和混凝土块垒砌的矮墙、架设在制高点的了望哨和火力点。他们拥有一定数量、经过初步训练的武装人员，装备着五花八门但至少能形成火力的枪械和冷兵器。更重要的是，他们通常拥有相对稳定的物资来源，无论是依靠组织人手在控制区域内系统性地搜寻旧世界遗泽，还是自己进行一些最基础的农业生产或手工业生产。

凌昊和小雅在一个被称为“铁砧营地”的中型势力外围，借助一片枯萎的灌木丛和倒塌的墙体掩护，静静地观察了将近一个白天。这个营地占据了一个规模不小的废弃机械加工厂。工厂原本高大的围墙成为了天然屏障，并在关键位置用焊接的钢板和浇筑的混凝土进行了加固。门口用沙袋和锈蚀的机床构筑了工事，四名手持改装步枪、眼神警惕的守卫分立两侧，严格盘查着任何想要进入的人。围墙之上，偶尔能看到巡逻人员的身影闪过。

透过敞开的、被改造成厚重闸门的大门缝隙向内望去，可以看到营地内部并非杂乱无章。空地上搭建着整齐划一的军用帐篷和简易木板房，划分出了明确的居住区、工作区和物资堆放区。人群在其中忙碌穿梭，虽然大多面带疲惫，但行动间似乎有一种被约束的秩序。最引人注目的，是营地中央那个仍在运作的小型锻造炉，粗黑的烟囱冒着滚滚黑烟，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不绝于耳，显然，这个营地具备一定的金属加工能力，这在这个时代是极其宝贵的资本。

“看起来比我们之前见过的那些小聚落要强大多了，至少……像是个能站稳脚跟的地方。”小雅压低声音，给出了她的评价。眼前的铁砧营地，确实展现出了一股不同于散兵游勇的、初具规模的势力气象。

然而，凌昊却微微蹙起了眉头。他那经过“万象归宗”权柄初步强化、远超常人的感知力，如同无形的波纹，悄然扩散开去，捕捉到了这片“繁荣”与“秩序”表象之下，许多被刻意掩盖起来的、更深层也更真实的东西。

他的“视觉”穿透了帐篷和墙壁，“看”到了普通幸存者居住区域的拥挤与肮脏，人们面色蜡黄，眼神中大多是一种逆来顺受的麻木，他们从事着搬运重物、清理垃圾、修补工事等繁重而低效的体力劳动，换取到的仅仅是几块黑硬的面包糊或稀薄的菜汤，仅能勉强果腹。而在位于工厂原办公楼、条件明显更好的“管理者区域”，那些身穿深色制服、腰间挎着武器的人员，则神态从容，彼此交谈时带着一种隐约的优越感。凌昊甚至“看”到其中一个头目模样的人，正悠闲地享用着一份明显分量更足、甚至带有一小块肉干的午餐。

他的“听觉”过滤了嘈杂的噪音，捕捉到了从营地西北角、一个由废旧集装箱改造而成的“禁闭室”方向传来的、被压抑的哭泣声、痛苦的呻吟，以及守卫粗暴的呵斥与皮鞭抽打肉体的闷响。那里显然是用来惩罚所谓“违规者”的地方，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恐惧。

更重要的是，他的精神感知，如同最灵敏的雷达，锁定了营地中心那栋最高的、也是防御最严密的办公楼顶层。在那里，他感受到了一股虽然能量强度不算很高、却带着明显野心、掌控欲以及一丝冷酷残忍的精神波动，如同一个无形的漩涡，影响着整个营地的氛围。那应该就是铁砧营地的首领，一个依靠武力和铁腕统治这片土地的人。

“强权下的秩序，不过是沙土垒砌的高塔，看似坚固实则脆弱不堪。”凌昊收回感知，低声对小雅说道。

他似乎已经预见到了某种必然的结局。

果然，在他们离开铁砧营地外围，向着更南方行进了大半天，在一处可以俯瞰铁砧营地部分区域的丘陵地带稍作休整时，异动发生了。

另一支大约二三十人的队伍，如同幽灵般从另一侧的废墟中悄然现身。这些人身上的衣物更加破烂不堪，几乎衣不蔽体，长期营养不良使得他们个个面黄肌瘦，颧骨高耸。但与他们孱弱身体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们眼中那股如同饿狼般的狠厉、决绝，以及一种被逼到绝境后才会爆发出的、不顾一切的疯狂。他们携带着五花八门的武器，从锈迹斑斑的砍刀、磨尖的钢筋，到几支老旧的猎枪和自制的手弩，无声无息地利用着残垣断壁和枯败的植被作为掩护，朝着铁砧营地防御相对薄弱的后墙区域快速潜行。

“是失去家园的流民？还是……其他营地的袭击者？”小雅瞬间警惕起来，身体微微绷紧，下意识地看向了凌昊。这支队伍散发出的那种破釜沉舟的气息，让人心悸。

凌昊目光沉静，示意小雅收敛气息，隐藏好身形。他们如同两块沉默的岩石，匍匐在丘陵的背坡，冷静地俯瞰着下方即将上演的冲突。这并非他们选择的战场，他们也无意介入。这仅仅是新时代背景下，为了争夺有限的生存空间、宝贵的物资、乃至虚无缥缈的权力，而必然会发生、并且正在不断发生的冲突的一个微小缩影。

袭击在午后阳光最刺眼的时刻骤然爆发！

那支队伍显然对铁砧营地的布防情况有所了解，甚至可能内部有接应或者进行了长时间的侦察。他们选择了守卫交接班时一个短暂的空隙，以及一段因为地形原因而巡逻密度较低的后墙。随着一声尖锐的哨响（或许是某种信号），袭击者们如同决堤的洪水，发出疯狂的呐喊，从藏身处一跃而出，用炸药包粗暴地炸开了一段围墙，然后悍不畏死地向着缺口发起了冲锋。

铁砧营地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刺耳的警报声立刻响彻营地，围墙上的哨兵发出了怒吼，原本在营地内休息的武装人员迅速拿起武器，冲向被炸开的缺口。短暂的慌乱之后，这些经过一定训练的守卫展现出了相当的战斗素养。他们依托着工厂内部熟悉的建筑和预先构筑的简易工事，组织起了有效的交叉火力网，拼命阻挡着袭击者的突进。

刹那间，枪声如同爆豆般响起，中间夹杂着猎枪的轰鸣和弓弩发射的破空声。爆炸掀起的尘土尚未落下，呐喊声、怒吼声、中弹后的惨叫声、垂死者的呻吟声……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打破了荒野午后那死寂的宁静，奏响了一曲残酷的生存交响乐。

凌昊和小雅始终保持着绝对的冷静，如同两个超然物外的观察者。凌昊的目光扫过战场，分析着双方的战术、装备和士气。他看到袭击者们虽然悍勇，但缺乏统一的指挥和有效的协同，更多的是依靠一股血勇之气在冲锋，伤亡速度极快。而铁砧营地的守卫则依靠地利和更好的装备，稳扎稳打，逐步消耗着进攻者的有生力量。他也注意到，营地内部那些普通幸存者，在战斗爆发时，大多惊恐地躲藏起来，脸上充满了恐惧和对未来的茫然，并没有出现同仇敌忾、共同御敌的景象。这无疑印证了他之前的判断——这个营地的凝聚力，是建立在恐惧而非认同之上。

战斗持续了大约半个小时。袭击者们丢下了十几具姿态各异的尸体在围墙缺口内外，最终未能突破守卫们用子弹和刺刀构筑的防线。残余的袭击者见事不可为，发出了不甘而愤怒的嘶吼，带着伤员，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在废墟之中。

铁砧营地成功守住了，但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围墙被炸开了一个触目惊心的缺口，需要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去修复。营地内部也留下了几具守卫的尸体和更多的伤员，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硝烟味、血腥味以及一种劫后余生的压抑气氛。胜利，带着一种惨淡的底色。

“旧的幽灵尚未散去，甚至……变得更加清晰了。”凌昊缓缓站起身，目光平静地掠过那片狼藉的战场，掠过倒塌的围墙和尚未清理的尸体，语气如同深潭古井，不起波澜。

血月那令人疯狂的猩红光芒已然从天空中消失，那源自异维度的、扭曲的物理法则与精神污染也大部分退去。但是，潜藏在人性深处，或许比血月历史更为悠久的“幽灵”——对资源的贪婪、膨胀的野心、对支配他人的权力渴望、以及因生存压力而催生出的冷酷与残忍——这些构成混乱与冲突源头的“秩序的幽灵”，依旧在这片文明的废土之上徘徊、游荡。它们附着在新的躯壳上，利用着新的形势，并将在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内，深刻地影响着这片土地上前行者的每一个抉择，以及这个艰难诞生的“新时代”的最终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