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灵魂封印的代价(2 / 2)
她站在祠堂后墙,用炭笔临摹一块埋在土里的石碑。碑文开头写着:“陈氏血脉,三年一祭,以魂养脉。”
她停下笔,回头看了一眼他家方向,轻声说:“这次,换我替你。”
那一刻,他明白了。
所谓“封印”,不只是压住地下的菌灾。真正的代价,是有人必须成为记忆的容器,装下所有被抹去的历史,成为土地和村子之间的桥。这个人不能是守护者自己,否则整个系统会崩塌。
所以爸爸当年没留下痕迹,因为他选择了让他儿子忘记。
所以他记不清怀表停在哪一刻,那是爸爸咽气前亲手调的时间,本该刻进骨头,可现在连这点记忆也没了。
所以周映荷默默收集证据、研究古法、布局多年,因为她早就决定了要赴这个约。
现在,轮到他了。
他一步步走向铜烟杆,伸手握住。
杆子轻轻颤了一下,泛出一点青铜光。
他抬头看向东方,雾蒙蒙的,田野安静。他知道,从今天起,他不再是普通的陈砚。他是记忆的承载者,是土地的倾听者,是那个必须记住所有人遗忘之事的人。
他低声说出一句农谚,语气平稳:
“春分不动土,谷雨不开渠,清明不祭祖,唯待霜降归。”
这不是书上的知识,也不是爸爸教的规矩。
这是“守脉人”的真言。
他迈步向前,脚步沉重,但不再踉跄。每一步落下,脚印会被雨水冲淡,但他知道,有些东西不会消失。
比如责任。
比如名字。
比如爱。
天亮了,乌云裂开一道缝,阳光照进山谷。雨小了,风也缓了。水车还在转,吱呀声像老牛喘气,又像老歌。
陈砚站在田边,看着被雨水泡着的稻田。水面倒映着天空,灰白一片,像一幅没画完的画。他低头看手,银纹还在,隐隐浮在皮肤下,像新长的血管。他试着回想昨晚的事,却发现那些记忆已不属于他——它们成了更大东西的一部分,像河水汇入大海,分不开了。
他想起小时候,爸爸带他看水车。他踮脚扒着栏杆看齿轮转动,问:“这东西为啥不坏?”
爸爸蹲下来说:“因为它记得。”
“记得啥?”
“记得地怎么活,记得哪天放水,哪天关闸。它不靠人修,靠的是‘脉’。”
那时他不懂。现在懂了。
这水车能千年不坏,不是因为木头硬或手艺好,而是它是“守脉人”和土地之间的信物。每一次转动,都是对约定的确认;每一声响,都是对过去的回应。
他走到水车底下,那里插着铜烟杆。它是爸爸封印菌灾的工具,也是连通天地的枢纽。现在它静静立着,雨水挂在上面,却透出一点青铜光,像刚醒来。
他伸手握住,一股温和的力量从掌心流进身体。不烫也不冷,像回到一个忘了很久的地方。
他闭上眼,脑子里闪过很多画面——
爸爸在雷雨夜把烟杆插进菌球,嘴里念着古老的话;
爷爷在霜降那天独自上祖坟,烧香磕头,把收成告诉先人;
曾祖母在春天最穷的时候煮最后一锅野菜汤,分给全村孩子,自己饿倒在灶台前……
这些事他都没经历过,却是真的。它们藏在血脉里,等着被唤醒。
现在,他是那个唤醒的人。
他睁开眼,目光坚定。他拔起铜烟杆,双手举起,举过头顶。这一刻,大地好像静了一下。
然后,他慢慢把杆子插回地里,动作认真,角度准确,像在举行仪式。
“以我之名,续此约。”他低声说。
烟杆入土的瞬间,大地一震。水渠里的水突然变清,原本浑浊带银光,现在变得透明,还闪着淡淡的金光。那道金线又出现了,顺着水渠一路通向村后的山丘。
同时,远处几家烟囱冒起了烟。鸡叫狗叫响起,村子醒了。
没人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也没人察觉这场交接。但他们生活的节奏,依然被一种看不见的力量维持着——那是千百年来没断过的秩序。
陈砚站在水车旁,看着太阳穿过云层,照在湿漉漉的田里。他胸口一暖,像有什么沉睡的东西,在体内慢慢醒来。
他知道,以后不能再像从前那样生活。他不能再随便说“我不记得了”,不能再逃避,不能再忽略小事。因为每次遗忘,土地就会更弱;每次疏忽,都可能引来灾难。
但他也不再孤单。
因为他背负的,不只是自己的记忆,还有整个村子的历史。那些死去的人,那些默默付出的人,那些没人知道的牺牲,都会通过他继续存在。
他转身离开水车,沿着田埂往村子走。脚步稳,背挺直。路过一家门口,老奶奶抱着柴走出来,见了他点点头:“陈家小子,雨停了,该修渠了吧?”
他停下,笑了笑:“快了,等霜降。”
老奶奶一愣,笑了:“咦,这话听着熟,好像你爹以前就这么说。”
陈砚没回答,只是点头,继续走。
他知道,这句话,会一代代传下去。
只要有人记得,这片土地就不会死。
只要有人愿意承担,记忆就不会真正消失。
他是那个永远不说“忘了”的人。
清晨阳光彻底照亮村庄,屋顶、田埂、小溪都亮了。炊烟升起,孩子笑声传来,新的一天开始了。
但对陈砚来说,这一天,是一个新时代的开始。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很稳,像踩在时间上。他知道,从此以后,他不只是农民,不只是儿子,不只是村民。
他是守脉人。
是记忆的河床,是历史的碑文,是这片土地永不熄灭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