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狐仙现形了却前缘 双心互许共雕余生(2 / 2)
“罢了。”它挥袖,两枚玉牌自动飞起,分别落入蕙娘和王木匠怀中,“玉牌贴身戴着,可保平安。至于寿数……”它指尖轻弹,两点金光分别没入两人眉心,“契约已成。”
它又看向蕙娘:“那株风波草剩余的根须,我取走了。不过,我另留了样东西给你。”它从袖中取出一张泛黄的纸笺,纸上是娟秀的小字,写的是一张药膳方子,“每月朔日,按此方炖汤,连服七年,可固本培元。算是……贺礼吧。”
说完,它身形渐渐淡去,像融进月光里。最后一刻,它回头看了两人一眼,碧眸中竟有一丝笑意:“好好活着。别辜负我这‘媒人’。”
红衣消散,廊下只剩一地清辉,和那朵凋零的曼陀罗花。地上,还有一撮闪着磷光的红色狐毛。
蕙娘拾起那撮狐毛,与玉牌一起握在掌心。王木匠仍紧紧握着她的手,两人对视,都从对方眼中看见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尘埃落定的安宁。
“夫人……”王木匠轻声唤。
“以后,叫我蕙娘吧。”蕙娘微笑,眼角有泪滑落。
“蕙娘。”他唤出这个名字,仿佛用尽了毕生温柔。
三年光阴,如白驹过隙。
清泉县西街,“陈氏药铺”的招牌旁,新挂了一块匾额:“木草堂”。开业那日,县里半城人都来看热闹——不仅是因张寡妇再嫁的奇闻,更因那药铺的布置实在新奇。
前半间,立着十二扇顶天立地的紫檀木药柜。每扇药柜的抽屉拉手都雕成对应药材的形状:当归叶、甘草根、茯苓块、人参须……活灵活现。柜面上更用浅浮雕刻着百草图谱,旁边还有小字注明药性功效。来看病抓药的人,往往先被这精美的木工吸引,啧啧称奇。
而后半间,设了义诊台。每逢三、六、九日,蕙娘——如今该称王张氏了——亲自坐诊,分文不取。王木匠则在角落设了个小工案,边照看铺子,边接些雕刻活计。夫妻二人,一个切脉问诊,一个凿木雕花,药香混着木香,弥漫在堂中,成了西街独特的风景。
婚礼是去年秋天办的,低调却温馨。王木匠果真抬来了十二扇紫檀木屏风作聘礼,每扇屏风雕一味草药的故事。最后一扇,正是“悬崖采药图”:绝壁之上,女子衣袂飘飞,手中握着一株草,草叶间藏着只若隐若现的七尾狐;崖下潭水波纹荡漾,细看竟组成了合卺酒的“卺”字。懂行的人都说,这雕工已入化境,价值连城。
更奇的是王木匠的身体。当年那个咳血濒死的病秧子,如今面色红润,声如洪钟,竟能一气雕上四五个时辰不歇。有人私下打听,他某日酒后对徒弟说漏了嘴:狐仙留了张“七星续命汤”的方子,每月朔日,蕙娘必亲自下厨,取七粒红豆、七片茯苓、七碗井水,文火炖七个时辰。他连服三年,病根尽去。
当然,这话旁人只当醉话,一笑置之。
这日午后,木草堂来了个咳血的樵夫,面色蜡黄,气息奄奄。蕙娘诊脉后,开了方子,让伙计抓药。王木匠在一旁打磨药杵,听见蕙娘轻声叹息:“肺痨深重,恐难根治。”
他放下药杵,走到药柜前,手指抚过柜面浮雕的草药纹路,忽然道:“蕙娘,你说……若把《黄帝内经》的经文,刻在这些药柜的内壁上,如何?来抓药的人等候时,或可看看,多少懂些医理养生,也是功德。”
蕙娘眼睛一亮:“好主意!只是工程浩大……”
“咱们有的是时间。”王木匠微笑,握住她的手。他掌心温热粗糙,却让她无比安心。
于是,从那一日起,木草堂打烊后,总亮着灯。蕙娘捧着医书,轻声诵读;王木匠执凿握刀,将那些深奥的经文,一字一字刻进紫檀木的内壁。刻刀划过木头的笃笃声,与她温软的诵读声交织在一起,成了清泉县西街最安宁的夜曲。
三年又三年,十八片《岐黄木鉴》终于完成。某日,途经的知府大人入店参观,见了这木刻医经,惊为天人,欲以千金求购。蕙娘却微笑着摇头,指了指堂前那块“木草堂”匾额:“大人,这满屋木香皆可入药,医理经文亦为济世。大人若有心,不妨捐十石粮食给城外粥棚,让更多百姓免受饥寒,便是功德无量了。”
知府闻言,肃然起敬,当即应允。此事传开,木草堂名声愈盛,而来此的人,也渐渐忘了那些陈年旧事,只记得这对夫妇的医术仁心,与那满堂药木清香。
雾灵山深处,新辟的洞府中,夜明珠将石壁照得温润如月。七尾狐狸——不,如今已是八尾了——正懒洋洋地趴在石榻上,蓬松的八条尾巴在身后轻摇。
它碧绿的眸子,正透过虚空,望着木草堂里那对忙碌的身影。妇人鬓角已生了些许白发,正耐心教一个孩童辨识药材;男子在角落雕着新的药柜,凿刀起落,木屑纷飞,神情专注而满足。
狐狸的嘴边,叼着那株风波草结出的籽。当年它取走草株根须时,顺手摘下了这枚草籽。如今草籽在它灵力温养下,已焕发生机,隐隐有了抽芽的迹象。
它想起很多年前,那个为它敷药的采药女子;想起悬崖上,蕙娘决绝又虔诚的眼神;想起月下廊中,那两人紧握的手和“我愿意”的誓言。
助人化解孽缘,成就善果,竟比它苦修百年增长的灵力还要深厚。那条新生的第八尾,便是明证。原来修行之道,并非只有吸纳日月精华、抢夺天地灵物这一条路。红尘里的真心与善缘,亦是通天大道。
它把玩着草籽,忽然轻笑出声。笑声在空旷的洞府里回荡,带着释然与愉悦。
窗外,月华如水。它跃上洞府最高处的石台,对月长啸。清越的狐鸣穿云透雾,惊起满山宿鸟。
山下木草堂的后院里,王木匠忽然停下刻刀,侧耳倾听。
“怎么了?”蕙娘抬头问。
“好像……听见狐狸叫。”王木匠笑道,“许是错觉。”
蕙娘也笑了,低头继续整理药材。抽屉里,那枚刻着风波草与狐狸的玉牌,在她颈间温温热热,像一颗永不冷却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