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高僧把脉惊阴邪(2 / 2)
里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是踉跄的脚步声。门闩拉开,门开了一条缝,露出湛然半张惨白的脸。
“师……师伯。”声音嘶哑得厉害。
义净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不过几日不见,这孩子又瘦了一圈,眼窝深陷得吓人,两颊凹进去,衬得颧骨高高凸起。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的脸色——不是病态的苍白,而是一种泛着青气的白,像蒙了一层灰。
“进来。”义净推开房门,率先走了进去。
屋子里弥漫着那股甜腻的竹香,浓得化不开。义净皱了皱眉,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晨风灌进来,吹散了部分香气,可那味道似乎已经浸透了屋里的每一件东西——被褥、桌椅、甚至墙壁,都在散发着那种甜得发慌的气息。
湛然局促地站在门边,手指绞着僧衣下摆,指节泛白。
“伸手。”义净在桌边坐下,打开药箱。
湛然迟疑地走过去,伸出右手。那手瘦得只剩骨头,皮肤苍白中泛着青,手背上的血管清晰可见,青紫色,像地图上蜿蜒的河流。掌心那处溃烂的伤口,如今已扩大成铜钱大小,边缘溃烂流脓,中央长出的那丛“竹须”又长了些,细细的,青黑色的,在晨光里微微颤动。
义净三指搭上他的脉门。
甫一接触,老法师的眉头就皱紧了。
脉象浮滑,如竹节般一节一节的,跳动毫无规律可言。更可怕的是,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湛然的血脉里有东西在游走——不是血液,而是某种细小的、活物般的东西,顺着血管缓缓爬行,所过之处,脉象便出现异常的波动。
义净闭上眼,凝神细察。
那些“东西”很多,很密,像无数细小的根须,在湛然全身的血脉里生长、蔓延。它们似乎有生命,能感知到外界的探查——当义净的真气顺着脉门探入时,那些根须齐齐一颤,然后迅速收缩,躲进血管深处。
“唔……”湛然忽然闷哼一声,额上渗出冷汗。
义净睁开眼,从药箱里取出一根银针。针是特制的,比寻常针灸用的针更细更长,针身泛着淡淡的金色。他捏起湛然左手的虎口,银针缓缓刺入。
不是针灸的刺法,而是直直刺入,深及半寸。
湛然疼得浑身一颤,却没敢抽回手。针孔处,慢慢渗出一滴血珠。
不是鲜红色,而是青黑色。
血珠在虎口凝成小小一滴,在晨光里泛着诡异的光泽。义净凑近细闻——一股浓郁的竹叶清香,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
他拔出银针,看着湛然惨白的脸,终于开口:“你夜夜与那女子相会,有多久了?”
湛然浑身一僵,眼神慌乱地躲闪:“弟……弟子不明白师伯在说什么……”
“不明白?”义净站起身,走到窗前,指着窗台上的脚印,“这脚印是谁的?你禅房夜夜紧闭,门窗皆闩,若非妖物,谁能进来?”
他又从怀中取出那片竹叶,摊在桌上:“这叶子上的汁液,与你身上的气味一般无二。还有你掌心的溃烂,你脉中的异物,你青黑的脸色——湛然,你真当老衲老眼昏花,什么都看不出来吗?”
湛然嘴唇哆嗦着,垂下头,肩膀开始微微颤抖。
“她每夜子时来,丑时去,对不对?”义净的声音很平静,却字字如锤,“她带一壶竹露酒,碧绿色,饮之令人忘忧。她自称玉竹,家住山南竹溪村,有个不解风情的丈夫。她颈后有竹节状斑纹,欢好时瞳孔会缩成竖瞳——这些,还要老衲继续说下去吗?”
“师伯!”湛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眼泪汹涌而出,“弟子……弟子知错了!可……可她不是妖,她……她待弟子很好……”
“很好?”义净冷笑,“吸你精血,蚀你魂魄,种竹心于你胸——这便是待你好?”
他从药箱底层取出一本手札,翻到某一页,扔在湛然面前:“你自己看。”
湛然颤抖着手捧起手札。那是义净三十年前的笔迹,记述江西龙华寺慧聪和尚的惨案。他一行行读下去,脸色越来越白,读到“剖其尸,胸腔生竹笋三寸”时,终于忍不住,伏地干呕起来。
“痴儿啊痴儿,”义净长叹一声,将他扶起,“你可知,那竹妖每与你交合一次,便在你心脉种下一缕竹根?待竹根生根发芽,长出竹笋,你的心、你的肺、你的五脏六腑,都会变成竹子的养料。到那时,你不再是人,而是一株……人竹。”
湛然瘫坐在椅子上,面如死灰。
“师伯……”他声音发颤,“救……救我……”
义净看着他,良久,缓缓道:“救你可以,但需你配合。”
“弟子……弟子一定配合!”
“今夜她若再来,”义净压低声音,“你要设法套问她,本体藏在何处。竹妖必有本体,或为老竹,或为竹器,找到本体焚之,方能断了邪气根源。”
湛然连连点头。
“我会率八名武僧,在禅房周围布下‘金刚伏魔阵’。”义净从药箱里取出朱砂、黄纸、毛笔,“以朱砂写经咒,封住院落四方。你只需拖住她,待我信号一起,便高声呼救。”
“信号是……”
“木鱼声。”义净蘸了朱砂,在黄纸上疾书,“三急一缓,连敲三遍。你听见木鱼声,便立刻推开她,高喊‘来人’。”
湛然紧张地咽了口唾沫:“那……那之后呢?”
“之后的事,交给我。”义净写完最后一道符咒,吹干朱砂,收入袖中,“记住,莫再被她迷惑。你每动一分情,竹根便深入一寸。待到竹心生发,便是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你。”
正说着,窗外忽然传来一阵哼唱声。
很轻,很柔,是个女子的声音,哼着不知名的小调。那调子湛然很熟悉——正是他常诵的《心经》的旋律,只是被哼得婉转缠绵,全然没了佛经的庄严。
义净脸色一变,快步走到窗边。
窗外空无一人,只有竹林在晨风中轻轻摇曳。那哼唱声时断时续,忽左忽右,仿佛有人在竹林深处漫步吟唱。
“她……她白日里也能出现?”湛然声音发颤。
义净没有回答。他静静听着那哼唱声,手指在袖中掐算,良久,缓缓道:“她道行不浅,已能不惧日光。看来……今夜必有一场恶战。”
日头渐渐升高,将禅房照得透亮。可那股甜腻的竹香,却在阳光里越发浓烈了,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看不见的地方,悄然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