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神牛余生(2 / 2)
但刘老实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早上给牛梳毛时,在牛蹄缝里发现了新鲜的泥土和碎叶——那不是村里该有的泥土颜色,而是后山深处某个山谷特有的红土。而从清溪村到那个山谷,往返至少十里,还要翻过一个陡坡。
一头腿脚不便的牛,在风雪夜走了十里山路,找到了一束本该在春夏才生长的草药。
这不是巧合。
陈敬之翻阅古籍,找到了可能的解释:“灵兽通灵,能感应生灵疾苦。还魂草生于灵脉,也只有灵兽才能找到。”
从此,黄牛在村民心中不再是牲畜,甚至不再是英雄,而是守护神。
开春后,干旱终于有了缓解的迹象。
三月初三,龙抬头的日子,清溪村下了三个月来的第一场雨。虽然只是毛毛细雨,地皮都没湿透,但村民们欣喜若狂,纷纷拿出锅碗瓢盆接雨水,孩子们在雨中奔跑欢笑,老人们仰头让雨丝落在脸上,喃喃感谢上苍。
更奇的是,雨后第二天,村民们在黄牛经常吃草的那片洼地,发现了一处新泉眼。
那泉眼不大,水流细细的,但清澈甘甜。位置正在黄牛常卧的那块石头下方——石头被挪开了,地上有新鲜的刨痕,显然是牛用蹄子刨出来的。
“是牛找到的水源!”人们奔走相告。
赵德贵尝了泉水,连连点头:“比潭水还甜。这泉眼虽小,但够几户人家用了。”
类似的事情陆续发生。有孩童在山上迷路,黄牛会突然出现,用角轻轻推着孩子往回走;有老人晕倒在田头,牛会跑到最近的人家门前嘶鸣,引人去救;甚至有一次,村里闹黄鼠狼,一夜偷了五只鸡,牛就整夜守在鸡舍旁,那夜黄鼠狼没敢再来。
最神奇的是黄牛身上的伤疤。每年七月初七——斗蛟那天的日子,那些金色的疤痕就会隐隐发烫,像是有火在皮肤下燃烧。与此同时,黑龙潭的水会变得异常甘甜,取一瓢饮,能祛暑解乏,连煮饭都格外香。
陈敬之记录下了这个现象:“牛身疤痕,逢忌日则温;潭水逢时则甘。盖因牛蛟相斗,阴阳相激,精气融入水土,故有异象。”
黄牛活了五年。
这五年里,清溪村风调雨顺——不是真的再无灾害,但总能逢凶化吉。旱时,牛会找到新泉眼;涝时,牛会提前嘶鸣预警;蝗灾那年,邻村的庄稼被啃得精光,唯独清溪村的田里,蝗虫绕道而行。村民都说,是牛在田埂上踩了一圈,留下了气息,蝗虫不敢靠近。
牛成了村庄的灵魂。外村人来清溪村,第一件事不是拜访村长,而是去看牛。有人带来新鲜的草料,有人带来治伤的膏药,有人只是远远一拜,求个平安。
第三年秋天,州府的刺史大人听说了这个故事,亲自来到清溪村。
刺史姓郑,是个五十多岁的文官,面容清癯,眼神锐利。他先在祠堂听了赵德贵和陈敬之的讲述,又看了那本《江淮异兽录》和斗蛟的记载,最后提出要见见那头牛。
黄牛正在村后的草坡上吃草。秋日的阳光暖融融的,它卧在草地上,半闭着眼睛,尾巴悠闲地甩动。身上那些金色的疤痕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像披着一身铠甲。
郑刺史走近时,随行的衙役想上前驱赶,被他摆手制止。他独自走到牛身边,蹲下身,仔细打量那些伤疤。
“果然不凡。”他轻声说,然后伸出手,想摸摸牛的头。
黄牛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平静,没有牲畜见官的畏惧,也没有灵兽的倨傲,只是平静地看着,像是在审视。
然后,它抬起头,用角轻轻碰了碰郑刺史官服下摆上绣着的獬豸图案。
獬豸是传说中的神兽,能辨是非曲直,是公正的象征。郑刺史一愣,随即笑了:“好牛,你也认得这神兽?”
黄牛收回角,继续闭目养神,仿佛刚才只是随意之举。
但郑刺史却若有所思。他起身对赵德贵说:“此牛有灵,当受供奉。本官回府后,会奏请朝廷,为清溪村免三年赋税,以彰义牛之功。”
这话让全村人跪地谢恩。三年赋税,对刚经历大旱的村庄来说,是天大的恩典。
郑刺史临走前,还赏了刘老实五十两银子:“这牛不仅是你的财产,更是百姓的守护神。你好生照料,让它安度余生。”
刘老实接过银子,手都在抖。五十两,够他盖三间新瓦房,够他买十头牛。但他心里清楚,这钱不是给他的,是给牛的。他要用这钱,给牛最好的生活。
然而,再好的照料,也抵不过岁月的流逝。
第五年秋天,黄牛明显老了。
它的毛色开始暗淡,眼神变得浑浊,走路时跛得更厉害了。食量也小了,以前能吃完一筐草,现在吃半筐就停。更多时候,它只是安静地卧着,看着天空,看着远山,像是在回忆什么。
刘老实知道,时候快到了。
他更加细心地照料,草料挑最嫩的,饮水烧开了晾温,夜里给牛棚多加一层草垫,生怕它着凉。他整夜守在牛棚里,听着牛的呼吸声,才能安心入睡。
九月十五,月圆之夜。
那晚月色很好,银辉洒满小院。刘老实像往常一样坐在牛棚边,陪着牛。牛卧在干草堆上,呼吸平稳,眼睛半闭。
半夜里,牛突然睁开眼睛,看向刘老实。那眼神清澈明亮,像年轻时候一样。它挣扎着要站起来,刘老实连忙扶它。
牛站起来后,没有吃草,也没有走动,而是抬起头,对着月亮,发出一声悠长的低鸣。
“哞——”
那声音不响,但悠远,在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村里许多人都被惊醒,但没人出来看——他们知道,那是牛在告别。
鸣声落下,牛转过头,用头轻轻蹭了蹭刘老实的手,就像它还是牛犊时那样。然后,它缓缓卧下,闭上眼睛,呼吸渐渐平缓,渐渐微弱。
刘老实握着牛蹄,感觉那温度一点点流逝。
他没哭,只是静静地坐着,看着牛,看着这个陪伴了他八年,救过全村人性命,改变了无数人命运的生灵,走向生命的终点。
月亮渐渐西沉,东方泛起鱼肚白。
当第一缕晨光照进牛棚时,黄牛的呼吸停止了。
它走得很安详,像是睡着了。身上那些金色的疤痕在晨光中最后一次闪烁,然后渐渐暗淡,恢复成普通的伤疤模样。
刘老实依旧坐着,握着已经冰凉了的牛蹄,坐了整整一个时辰。
直到赵德贵、陈敬之、王大锤等人闻讯赶来,看见牛棚里的景象,所有人都沉默了。
赵德贵走到刘老实身边,拍了拍他的肩:“刘老弟,节哀。牛……走得圆满了。”
刘老实这才缓缓抬头,看着众人,沙哑地说:“它走了。”
说完这三个字,他眼前一黑,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