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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汝南豪强焚田籍(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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汝南郡,平舆城。

此地与宛城的“帝乡”气象不同,更多了几分中原腹地的厚重与沉滞。汝南许氏,乃郡中首屈一指的望族,虽不似袁氏那般四世三公、名动天下,但在本郡乃至豫州,却是实实在在的“地头蛇”,根系深植,枝繁叶茂,已历百年。

许氏主宅不在城内,而在平舆城西十五里的许家坞。这坞堡背靠丘陵,前临汝水支流,墙高四丈,以夯土裹青砖砌成,四角有望楼,常年有数百部曲家兵巡守。坞内屋舍连绵,仓廪丰实,更有私设的冶铁作坊、织造工房,俨然一座独立王国。

时近黄昏,坞堡核心的“敦本堂”内,气氛却比外面的暮色还要沉重。

主位上坐着一位年过五旬的老者,锦衣华服,面皮白净,蓄着修剪精致的短须,正是许氏当代家主许贡。但他此刻并非主角,只是面色惶然地陪坐在侧。

堂中真正主导气氛的,是两位从汝阳县城匆匆赶来的“贵客”——许劭与许靖兄弟。此二人虽非许家坞这一支的嫡系,但却是整个汝南许氏乃至天下士林中声望最着的人物,尤其是兄长许劭,以“月旦评”臧否人物、一言可定士子荣辱而名闻海内,交游遍及公卿,与袁绍、曹操等皆有往来。

许劭年约四旬,面容清癯,三缕长髯,眼神锐利如电,此刻正将一卷绢帛重重拍在案几上,那正是朝廷颁发的《度田令》抄本。

“荒谬!荒唐!岂有此理!”许劭的声音并不高,却带着一种浸透骨髓的冷意,“限田?度田?这是要掘我士族根基,断我华夏文脉!田地是什么?是祖产!是家族繁衍生息之根本!是供养子弟读书明理、出仕为官之资粮!陛下受奸佞蛊惑,行此暴虐之政,与民争利,实乃取乱之道!”

陪坐的许贡连连点头,苦着脸道:“子将(许劭字)兄所言极是!我许家在平舆、新蔡、上蔡等地,有田不过数万亩,皆是祖祖辈辈勤俭持家、合法购置而来,如今朝廷一纸令下,就要清查、限田,甚至要将多余田地‘赎买’分与黔首,这……这简直是明抢啊!”

“合法购置?”坐在许劭下首的许靖(字文休)冷哼一声。他比兄长略胖,气质更为圆融,但此刻脸上也满是阴郁,“文盛(许贡字)兄,这里没有外人,何必说这些场面话?你我心里都清楚,家中田产,十之六七,哪一块背后没有些‘故事’?‘诡名’、‘寄户’、‘侵冒’、‘强买’……手段不同罢了。真要按朝廷的法子一寸寸量、一户户查,再翻出几十上百年的旧账,别说限田,恐怕你我这‘数万亩’的底子,都未必能保得住!”

许贡额头见汗,喏喏不敢言。他知道许靖说的是实情。许家能有今日规模,哪里是光靠“勤俭持家”就能成的?

许劭接过话头,眼神扫过堂中几位许家坞的核心族老,语气森然:“此番度田,绝非寻常政令。我听闻,南阳杜畿已经动了,还得了洛阳将作监的什么‘丈地车’相助,来势汹汹。而朝廷更派出了‘御史暗行’!”他刻意加重了最后四个字,果然见堂中众人脸色齐变,显然都听过这些皇帝鹰犬的恐怖名声。

“那些‘暗行’御史,此刻说不定已经潜入汝南,像毒蛇一样藏在暗处,等着我们出错,等着抓我们的把柄!”许劭缓缓道,“袁太傅(袁隗)日前密信于我,言道此乃生死存亡之秋,需同心协力,共度难关。但如何‘度’?硬抗是下策,皇帝手握强兵,正缺杀鸡儆猴的靶子。软拖?南阳那边已经试了,杜畿有备而来,又有奇器相助,拖的效果恐怕有限。”

“那……依子将兄之见,该当如何?”一位族老颤声问道。

许劭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呷了一口,方才慢悠悠道:“朝廷要查,无非凭两样东西:一是人证,即田地上耕作的佃户、隐户;二是物证,即田契、账册、图籍。人证……可散可藏可威吓,只要我们自己人不乱,短时间内朝廷难以厘清。但物证,”他放下茶盏,目光如刀,“尤其是那些陈年的、经不起推敲的田契账册,留在手里,便是授人以柄的祸根!”

许靖接口道:“兄长意思是……毁掉?”

“不是全部毁掉。”许劭纠正道,“那太蠢,等于不打自招。要毁,就毁掉那些最关键的、最能证明田地来源‘不清白’的、年代久远难以查证的部分旧契旧账!特别是涉及与官府档案有出入、涉及侵占官田民田、涉及大规模‘诡名’操作的记录!”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辣:“一把火,烧它个干净!就说是库房不慎走水,或是遭了雷击,或是……进了宵小盗匪!总之,是天灾人祸,非人力所能抗拒。如此一来,许多田地的‘原始凭证’没了,成了一笔糊涂账。朝廷要查?好啊,我们也想弄清楚呢!正好请朝廷帮我们‘厘清’!到时候,是三百亩还是五百亩,是祖产还是新置,还不是靠活人的嘴来说?靠地方上的‘共识’来定?”

许贡听得眼睛发亮,但旋即又犹豫:“这……伪造火灾,烧毁账册,若是被朝廷察觉……”

“所以要做得像!”许劭断然道,“选一个起风的夜,从真正的库房烧起,但要控制火势,只烧掉我们想烧掉的那一部分存放旧籍的耳房或夹层。救火要‘及时’,要让人看到我们尽力了,但‘遗憾’没能救出全部。平舆县令那边,我自有安排,县里的户曹、贼曹,都是明白人。”

他站起身,走到堂前,望着坞堡内渐次亮起的灯火:“这不是我们一家之事。汝南诸多家族,此刻恐怕都在思量对策。我许氏带个头,做个表率,既是自保,也是为汝南士族,乃至天下士族,蹚一条路出来!要让朝廷知道,这田,不是那么好度的!这浑水,蹚进来,就得沾一身泥!”

堂中众人交换着眼神,最终,贪婪、恐惧以及对家族利益的维护压倒了一切。许贡一咬牙,拱手道:“便依子将兄之计!我这就去安排,挑选最可靠的老人,准备火油、干柴,选定日期……”

“不急。”许劭摆手,“细节要周密。哪些账册要毁,哪些要留,需一一甄别,万不可将那些真正干净、能证明清白的也烧了。参与此事的人,必须绝对可靠,事后……要妥善安置。”他语气平淡,但“妥善安置”四个字里透出的寒意,让许贡心头一凛。

“另外,”许劭补充,“火起之后,立刻派人快马加鞭,分别向郡治上蔡、乃至洛阳袁太傅处‘报信’,痛陈损失,请求朝廷主持公道,严查‘盗匪’!姿态要做足,戏要演全!”

“小弟明白!”许贡重重应下。

三日后的子夜,许家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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