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炎海の罠(えんかい の わな)(1 / 2)
腊月的寒风像浸了冰水的鞭子,抽打在片仓景纲与他身旁年轻儿子片仓重长的脸上。父子二人率领着十余骑亲随,正沿着茶臼山南麓的缓坡,向主营方向亡命般疾驰。马蹄踏过冻土,溅起细碎的冰碴,每一步都敲在景纲紧绷的心弦上。
方才池田利隆那见了鬼般的惊惶,以及那句石破天惊的“敌在茶臼山”,如同冰锥,至今仍梗在他的胸口。主营一定出事了,而且是塌天的大事!他必须立刻赶回政宗大人身边!
就在他策马冲上一处高岗,意图抄近路折返时,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右前方那片位于茶臼山与黑田本阵之间的开阔谷地。只一眼,便让他浑身的血液几乎凝固!
谷地中,火光连绵,几如星散!数量之多,远超常规备队的规模!尤其刺眼的是,一支军容严整的部队,正在谷地边缘迅速布防,士卒们井然有序地点燃篝火,映照出他们身上水野家特有的阵羽织纹路——是水野平八的部队!他们在此扎营,意欲何为?封锁茶臼山的退路吗?
景纲的心猛地一沉,勒紧缰绳,星崎不满地喷着白气停了下来。他极目远眺,在水野军更后方,影影绰绰,似乎还有更多、更散乱的火光在移动,蜿蜒铺开,在暗夜中形成一片浩大的光带,一时竟难以判断具体人数,但那声势,绝非小股部队所能拥有。
“父亲,那是……”身旁的片仓重长也看到了,年轻的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惊疑。他看得不如父亲远,但那一片火光带来的压迫感是实实在在的。
“是浅野弹正少弼幸长的队伍?”景纲喃喃自语,眉头锁死。距离太远,他只能看到一片混乱移动的光点,队形散乱绵长,这符合败退之军的特征,但……这人数是不是太多了些?难道浅野幸长在败退途中又收拢了大量溃兵?
“走!”景纲没有时间细究,无论是水野军的严阵以待,还是远处那支意图不明的大军,都像一把冰冷的钳子,正从两个方向夹向茶臼山。他狠狠一夹马腹,不再犹豫,带着儿子和亲随,像一道利箭,射向主营方向那片在黑暗中愈发显得孤悬危殆的灯火。
茶臼山对面,最上家大营的橹楼最高处,身披厚厚阵羽织的最上义光,正将一具南蛮舶来的“千里镜”紧紧贴在眼前。他方才被那片突然变得异常明亮、范围也似乎扩大了不少的火光吸引了注意,心中猛地一跳:“莫非是赖陆公的本阵移驾至此了?”他小心翼翼地调整着焦距,镜筒缓缓扫过那片刚刚让片仓景纲心生疑窦的、由浅野军“营造”出的浩大光带。
起初,他粗重的眉毛拧在一起,嘴角习惯性地撇出一丝嘲讽。浅野幸长这小子,败退得如此狼狈,队伍拉得像条快断气的长蛇。但立刻,他那只独属于老狐狸的锐利目光,捕捉到了光带中极不寻常的细节——许多士卒竟一人举着两支、甚至三支火把!更有甚者,在一些避风处,七零八落地燃起了数量远超常规的篝火堆!
“呵……”一声混合着惊愕、恍然与极度狂喜的抽气声,从义光喉咙里挤了出来。他猛地放下千里镜,脸上因寒冷和兴奋而泛起一阵不正常的潮红。
“守栋!你来看看!”他把千里镜塞给身旁的笔头家老氏家守栋,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急促,“看看浅野弹正少弼的兵……这哪里是布阵,这分明是快要冻死了!”
氏家守栋急忙接过千里镜,凑眼望去,片刻后,也倒吸一口凉气,放下镜子,难以置信地喃喃道:“这……一人双炬,篝火如星……主公,浅野军这是……在靠点火保命啊!长政公(指浅野长政,幸长之父,此处或为习惯性尊称)若在天有灵,见他儿子把兵带成这般光景,只怕……”
“只怕什么?”最上义光冷笑一声,打断了他,眼中闪烁着饿狼般算计的光芒,“他带的越好,眼下对吾等才越是有用!他现在就是一头饿得快冻僵的狼,挂在伊达政宗这头病老虎的嘴边!饿狼咬不住人,得给他喂点食儿!”
他猛地转身,语气斩钉截铁,下达了第一道命令:“守栋!你立刻亲自去办!多备热汤、饭团,再……搬几桶酒去!给对面浅野军的阵地送去!要快!”
氏家守栋一怔,旋即明白过来:“主公高明!是要让浅野军恢复点气力,好替我们缠住伊达政宗?”
“没错!绝不能让他们真冻死饿垮了!兵力一散,光靠我们这几家,围堵难免有疏漏,要是让伊达政宗这头独眼龙趁乱钻了出去,后患无穷!”义光点了点头,但目光随即又投向那片火光,一个更歹毒、更精妙的念头已然成型。
他不再理会领命而去的氏家守栋,转而看向另一侧侍立的重臣清水义亲,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义亲!”
“臣在!”清水义亲踏前一步。
“你即刻去办另一件事!”最上义光抬手指着营垒前方及侧翼的大片空地,“看见没有?把我们营前,还有靠近茶臼山方向的空地,全都给我点上篝火!越大越多越好!去!把营里备用的木料全都用上!还有……”他眼中寒光一闪,补充了一句冰冷彻骨的话,“……方才战事中收敛的那些尸首,无论是敌是我,把他们身上的衣物也给我剥下来,浸了油,一起添进去烧!”
清水义亲闻言,即便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也不由得心中一凛,但他立刻领会了主公的意图:“主公是要……虚张声势,造出我军人马远超实际的假象,震慑茶臼山?”
“光是虚张声势还不够!”最上义光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笑意,“伊达政宗和石田三成都是人精,光是火光骗不过他们。但要的就是这‘大军正在安营扎寨,生火造饭’的气势!火光连天,人声马嘶,才能让他们相信,赖陆公的主力已至,正张网以待!快去!要快!要在片仓景纲回去报信之前,把这‘势’给我造足了!”
“嗨!属下明白!”清水义亲重重顿首,转身快步离去,立刻便听到他呼喝士卒、搬运物资的急促命令声在营中响起。
最上义光独自矗立在橹楼窗前,望着远方茶臼山伊达大营那在黑暗中愈发孤立的灯火,又瞥了一眼脚下正在迅速被无数新点燃的篝火照得亮如白昼的营前空地,脸上那混合着狂喜、残忍与志在必得的表情,在跳动的火光映照下,宛如修罗。
他这连番举动,一实一虚,一救一骗,如同两只无形的大手,一只给浅野军这只“饿狼”塞了口粮,另一只则开始编织一张笼罩茶臼山的巨大火网,死死扼住了伊达政宗可能的一切退路。
与营外那片被刻意营造出的、弥漫着肃杀与焦灼的空气不同,茶臼山伊达本阵深处,一间远离主庭、仅有数支烛火照亮的密室内,气氛却是另一种极致的压抑。
伊达政宗卸去了夸张的南蛮胴具足,只着一件墨色小袖,独坐于案前。那只唯一的、锐利如鹰的眼眸,在跳跃的烛光下,明暗不定地审视着对面之人——褪去了狼狈的足轻具足,换上早已备好、略显宽大的干净阵羽织的石田三成。
空气凝滞,只有烛芯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片仓景纲尚未归来,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喧嚣,这间斗室仿佛成了风暴眼中短暂的死寂之地。
“治部少辅,”最终,是伊达政宗率先打破了沉默,声音不高,却带着惯有的、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你费尽心机,不惜以身为饵,闯入我这孤营。现在,可以说了。你所谓的‘生路’,究竟在何处?”他指尖无意识地轻叩着案上的白鞘短刀,“莫要再提源赖朝与北条时政的旧事,乱世已非当年。”
石田三成背脊挺得笔直,纵然面色苍白,眼神却清澈而坚定,毫无流亡者的颓丧。他迎上政宗的目光,缓缓开口,声音略显沙哑,却字字清晰:
“陆奥守殿下明鉴。三成此来,非为叙古,乃为论今。”他稍作停顿,仿佛在积聚力量,也像是在观察政宗最细微的反应,“殿下可知,您此刻已身处悬崖之缘,进一步或可生,退一步……则必是万丈深渊,身名俱灭。”
“哦?”伊达政宗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独眼中却无半分暖意,“愿闻其详。”他自然不信石田三成是来陪他殉葬的,他要听的是实实在在的利害。
“殿下雄踞奥州,然根基并非铁板一块。”石田三成单刀直入,毫不避讳那最敏感的脓疮,“葛西、大崎、芦名、最上……这些名字,殿下夜里可曾安枕?您今日若向羽柴赖陆低头,在天下人眼中便是失了势的败犬。您退回奥州,威望扫地,届时,那些被您武力压服的雄藩,那些与您有世仇的邻国,谁会再惧您这‘独眼龙’?羽柴赖陆无需动一兵一卒,只需一纸诏书,挑动奥州群雄相互攻伐,您伊达家的基业,顷刻间便会土崩瓦解!投降赖陆,看似生路,实是速死之道!”
伊达政宗叩击短刀的手指倏然停住,独眼微微眯起,寒意渐浓。石田三成的话,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精准地刺入了他内心最深的恐惧。但他并未发作,只是冷冷道:“说下去。”
“反之,”石田三成话锋一转,眼中迸发出一丝锐光,“若殿下与我携手,固守大阪,则局势瞬间逆转!殿下不再是赖陆麾下一将,而是拥戴丰臣少主、匡扶天下的擎天玉柱!赖陆兵力虽众,然其麾下福岛、池田等辈,皆是太阁旧臣,内心岂能真正臣服?只要我等竖起丰臣旗帜,赖陆阵营必生内乱!”
他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蛊惑力:“届时,我愿以丰臣家笔头家老之名,公告天下,奉殿下为‘天下副将军’,总揽东国事务!殿下坐拥坚城,手握大义名分,可联络九州、四国对赖陆不满的大名。我等无需击败赖陆,只需让他陷入持久战,其联盟必从内部瓦解!是回到奥州,在内外交困中做一只等待宰杀的‘守户之犬’,还是留在京都,搏一个成为天下人、真正安定奥州的‘副将军’?殿下,您‘早生二十年’的壮志,难道就是为了今日的退缩吗?!”
密室内陷入了更深的寂静。伊达政宗的独眼死死盯住石田三成,胸膛微微起伏。石田三成的分析,利弊权衡,前景勾勒,甚至最后的激将,都打在了他最关键的节点上。这确实是一条九死一生的险路,但也是一条……通往更高位置的险路!
就在伊达政宗目光闪烁,似乎有所意动,刚要开口的刹那——
“砰!”密室的门被猛地拉开,带进一股凛冽的寒气!
片仓景纲甚至来不及完全卸下阵笠,便踉跄冲入,脸色在烛光下显得异常苍白,呼吸急促,声音都变了调:“主公!大事不好!”
伊达政宗和石田三成同时霍然转头!
“何事惊慌?!”政宗心中升起强烈的不祥预感。
“最上义光……最上羽州守在营外……传达了羽柴赖陆的最终通牒!”片仓景纲的声音带着颤抖,“他言道……言道我军营内藏匿石田治部少辅,形同谋逆!限我等……一炷香之内,要么……要么交出治部少辅首级,自证清白!要么……便视同叛变,他将……联合诸军,执行赖陆公‘敌在茶臼山’之令,踏平茶臼山!”